9月初连着参加了两场电影的首映礼,一部是在重庆黔江首映的土家族电影《西兰姑娘》,一部是在浙江德清新市首映的海派电影《拿摩一等》,两部电影都不约而同地逃离大城市,选择在电影的拍摄地举办首映礼,极具民间地方特色,就连片名也可见一斑。“西兰”体现了一种鲜明的民族化标识,土家语“西兰”是铺盖的意思,“西兰卡普”就是一种土家织锦,即土家族人的花铺盖;在民间传说中,西兰还是土家山寨最漂亮最聪明的姑娘,卡普就是她织的花布。而“拿摩一等”则来自于英译音“Number.1”,在上海和江南方言中有“潮、时尚、最好、最棒”的意思。这些地方性的词汇用于片名对于大众反而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进而也勾起了求知欲的好奇心。
不同的是,《西兰姑娘》是从黔江走出来到大城市打拼,《拿摩一等》里的年轻人逆其道而行之,选择了从大都市返乡,一来一回的对比,很有意味。不由得想起张弛导演在《西兰姑娘》研讨会上说的那句话:“大城市容不下肉身,小乡镇放不下灵魂。”这种难以兼得的矛盾性选择映照了当下年轻人的迷茫和困惑。土家族姑娘西兰通过婚姻在大城市安身立命,而在上海打工多年的白领肖声却在一瞬之间失业了,面对着结婚买房的巨大压力,肖声逃到故乡,操办了各式各样的婚礼,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这种在故乡寻求精神归宿的倾向,与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老电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如《重返故乡》中都市的物质诱惑与乡村的古朴纯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玩意》中的乡村俨然被描绘成了一个互助友爱的理想桃花源。《拿摩一等》对城、乡的态度也如出一辙,一边是大上海快节奏的灯红酒绿,一边是莫干山的绿色竹海、新市镇的悠哉生活,对城市这个现代化载体多少都有一种批判色彩在里面。
阿年导演的电影似乎一贯如此,从90年代的现实题材电影《感光时代》,一直到2011年的寓言性电影《堵车》,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都表达出对城市“物欲”的一种不适和排斥,对精神性的一种终极追求。《感光时代》中的摄影师马一鸣最终选择了离开试图供养他的女企业家,返回大自然寻找灵感;《堵车》则用夸张怪诞离奇的舞台化风格呈现了城市堵车意喻堵心的社会病灶。很有意思的是,《拿摩一等》中有一幕的背景就张贴着《堵车》的电影海报,还有贾樟柯《山河故人》的海报……这似乎是“第六代”电影人的自我致敬,影片由“第六代”导演贾樟柯、高群书、管虎、张杨、李杨集体监制,也昭示着这一代导演抱团式的集体亮相。
此心安处是吾乡,故乡的意义是让精神漂泊者有了一个安放灵魂的归处。地标与一个创作者的关系是记忆的联结,也是情感的联结,就像山西之于贾樟柯,贵州之于王小帅。德清新市古镇不仅是男主人公肖声的故乡,也是阿年导演的故乡,这次在故乡取景的《拿摩一等》更是寄寓了他的款款深情,在首映礼上,他直言这是一封献给家乡的情书,片中很多场景都是来自于他小时候的记忆。我们围着圆桌交谈,露天式观影,之后导演、演员敬酒,结识新朋友,还有许多阿年的父老乡亲围着他拍照,月光之下,更像是参加了一场喜宴,亲切而温暖。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阿年返璞归真,褪去了《感光时代》中的纠结,《堵车》中的愤怒,把《拿摩一等》拍成了一首慢调的散文诗,妈妈唱起越剧《梁祝》,外婆串起柚子皮,外公读着普希金的诗。相比在大都市为生计奔忙为结婚烦恼的年轻人,外公外婆的传统爱情典范却让人心向往之,一茶一饭,一颦一笑,简单明澈,宁静淡泊,就像这个千年古镇一样,丝毫都未被外界打扰。柚子、猫、水中鱼、蝴蝶、茶糕……这些灵动的日常细节又增添了几分诗意。听,柚子掉下来的声音,时间刹那好像停止了,隔着银幕似乎都闻到了柚子皮的清香。最喜欢那个夜晚外婆睡梦中跟外公讲猫和鱼的故事:“我就是那条鱼,你就是那只猫”。第二天,外婆去世了。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回忆总是美好的,你可以说,这部电影给故乡的景、人、事都加了主观美化的滤镜,但繁忙的都市人需要这份精神按摩,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下来,享受此刻的空灵之境,非常的治愈和温馨。影片选择在中秋节团圆之日上映,可以说是非常应景和适宜的。
当然,也有不满足,三年前看到的剧本投放在大银幕上已经有很多的变化,真真在老家的拿摩一等婚庆店变成了男主人公的家,所以当肖声失业、选择归乡,我很自然地理解,但真真怎么就认同了肖声的选择,放弃自己打拼多年的大城市,还有马上要升职加薪的工作,安于和肖声一起过上小镇的平淡生活?!这个转变的过程铺陈还缺乏心理表现,并没有说服我,我只能把她的选择认为是主创者一厢情愿的理想化安排,给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局。另外,归亚蕾饰演的外婆朴素自然、温婉娴雅,是本片最大的亮点,加分不少,但“老戏骨”的映衬下,年轻演员的演绎就比较青涩生硬了,主持的几场婚礼也只是蜻蜓点水而过,没有看出主人公太多的成长和变化。
可以想象,这部影片为什么在日本东京国际电影节中国电影周获得最受观众欢迎奖,而在中国电影市场上却如此的惨淡,除了宣传的小众,排片的稀缺,更多的是都市人已经慢不下来,静静地品一碗茗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