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信条》挖空心思设计的剧情是影片的最大成就。但是这样就等于科学电影的圭臬却又太过肤浅。如果放弃了“逆向时间”的框架，这部电影可以讨论的剧情技巧其实不多。我是赞成烧脑的，喜欢“逆向时间”的讨论与关注。说实在中国的烧脑电影太少。

就从这两端来看看《信条》吧。“逆向时间”作为题材在科学界是不被尊重的，至今的科学定律依然赞成时间指向未来。所以，作为幻想《信条》就很有意思。这是人类的权利，是很多最后被科学证明的人类探索的种种先河。

这里我不重复讲解影片的剧情，特别是我不是科学主义者，仅仅因为电影是主张穿透一切光影世界的，我希望幻想就是一支“利剑”。如果时间被居心叵测者设计成可以逆向返回的，未来的人类将可以从一千年之后出发，或者从十年之后出发剿灭今天的我们，那也非常的恐惧。也许这样的描写会更加直接，会更加触犯人类世界的伦理。

《信条》的“信条”尽管说人类利益至上为之信条，但是，如果人类利益脱离开了“伦理”，人类利益就非常苍白，不清不楚。所以，《信条》缺乏烘托信条的力量和力度。在影片中，所有人物都是单枪匹马的角色，而人类的社会其特性所以感人是因为血肉凝成的群体文化，是每一个社会的温度和深爱的亲情。离开这些，看不到我们认可的必须捍卫而万不能被允许杀灭的任何血性的证明，不管是被核武器还是被“逆向子弹”。

人性才是电影最底层的压舱石，其他幻想和穿透力的剧情可能才是第二位的。这就是《信条》的短处，从它出发，《信条》表现了自己的缺陷，同时影片貌似非常大胆而敏感地触及到了今天很多世界上已经为社会探索所深思的问题，尤其是人们在利用无处不在的监控器进行导控，一部手机只要发出信号，无处不在的万能的监控器都可以传递，甚至为你导航，也当然为那些企图控制你的势力服务。

人无处不在数据外泄的信息危险中。影片没有深入指出的是，未来人如何就要顺着逆向武器的指引来消灭今天的人类。从逻辑来说，灭了今天的人类，就不会有明天的人类。不过，在幻想面前，这样的逻辑暂时可能被颠覆。好在影片没有编排出明天的人类军团，否则不知道如何界定未来的“反人类罪”了。

大概也就因此，影片在人类伦理方面戛然而止。传统的伦理观的式微，未来的伦理观的搁置，使得这部科幻大片一炮打哑，独出心裁的剧情编造与失却人伦的核心缺位，造成了《信条》外看非常出彩，细分析破绽不少。尤其是安排一个新白俄的反一号人物，替代以往军情六处对付的西方黑帮，明显为着出新而出新。不敢说这就是世界政治的新格局，总之是冷战阵营瓦解的结果，结束之前的冲突都不是事，出现了新的地球风险的反而看似是被西方已经征服了的东方，俄罗斯、印度、非洲，差点没有捎上中国。

这就是当下世界对于西方的危机的新判断，是西方对自己敌人的新判断，其判断包含着世界的和人类文明的毁灭。这很有点精神自虐的味道。西方世界的精神病似乎有点止不住对于东方的恐惧，因为这两百年尽管西方在其外建立了殖民地，打赢了两次世界大战，战胜了前苏联东欧的华约组织，还打击了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等等。但是，世界的危机，具体指西方的危机就不存在了吗？不。

新的武器和新的反西方集团层出不穷，而且这些集团携带着新开发的匪夷所思的战略武器，又利用了当代世界的互联网和计算机成果，大规模的压制在前，大规模的消灭在后，一篇篇骇人听闻的故事横空出世。这里可以透视出某种精神分裂，在感觉到无法战胜别人，其实是无法战胜自己的心路历程中，反复地自虐吧。一直到忘记了关注人伦和关心人性的地步。

如果不是看到女一号一心要夺回自己的女儿，我们以为这部影片的世界已经到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地步。自然也因此没有爱。逆行时间的设想作为战略武器的研究使用，影片的论据自然是非常牵强而缺乏科学实验手段展示的。

这不是什么很伟大的设想，关于时间的认知，除了西方至今的认知之外，中国从来就不一样。西方关于时间的研究，各门学派非常之多，但是有一条：时间总是线性的。所谓是线性的，即是说时间不管从那一点开始，总是朝着一个方向伸延，或者地质学派从古到今，或者历史学派的朝代更迭，再就是生物学者们找到的进化见证，他们都在发现时间。

但是，黑格尔说过：“中国永远是例外的例外。”这句话一定是真理，因为唯独中国没有把时间简单地归结为线性的事实。中国人在五千年前就认为，时间是周期性的。不同的使用领域的时间概念不过是不同的周期的演示。时间是周期性的特点消除了人们对于时间是一去不复返的认知与辨识，而认定空间因为服从于时间，才因而在时间周期中永恒和无限扩张。

中国人对于时间的周期性的认知最杰出的证明就是《易经》，后来在道家的学问中，时间的周期性通常被展示为“一阴一阳之谓道”的哲思。阴阳反复就是时间，日夜、四时、消息、自然界所有的循环现象都是生生不息的根本证明。中国文化精神就此走出了一条道法自然而又相对保守的轨迹。

如果能够拍出一部以周期性时间而非“逆向时间”指引世界未来的电影又会如何？其实历史已经周期性地演绎着了，不过我们都不一定知晓。历史的周期性演绎是悄没无声的，是让你感到自然而没有杀伤力的，中国就是一个在历史的周期性、时间的周期性中存在了五千年至八千年的不断发展的国家。

人们只知道中国在近代落后了，不知道中国在更加漫长的时间周期中创造着伟大的文明，而且这些伟大的文明是要靠周期性反复轮回的历史、时间才能造就的。而且周期性时间不是如同《信条》中展示的“逆向时间”那样纯粹用以杀人的，相反，它是哺育、养育一个伟大民族与国家的天地造化。

真要拍一部周期性时间的电影就要着眼于和平，着眼于生生不息和自强不息，前一个是道家，后一个是儒家，这就正好代表了中国古代文化与文明的意义与价值，也代表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对于世界大同的根本意义。

从文明史的角度审视科学本身就是脑洞大开的，更何况“逆向时间”远未成为科学，而且在中国的周期性时间面前，逆向时间概念的揣度显得很肤浅，所以影片在创作思维上是算不上经典的。稍有历史知识的人自然清楚，这是一种玩弄科学噱头的浅薄过程，故弄玄虚而已。

《信条》的“信条”自然是捍卫人类的生存，是世界的和平。“逆向时间”可以用于造福世界的话，恐怕会比现在仅仅是杀伤性武器更加有未来的意义。世界的未来也许是技术主义的，我们拭目以待，但是技术主义没有可能改变人类的本性。

在中国古代，周期性时间符合于中国族群的本性，那就是血族式生存，即在精神上一个民族可以是一个首领传下来的血缘后代。在西方，传统文化所以一脉相承，因为这个文化的基础是人权。所以周期性时间应该在这一点上深入诠释。中西方文明都是人伦至上的，人的故事、人伦的故事、人性的故事，才是永恒的主题。结论，在西方也许先有信条，在中国则是先有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