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诚导演从单独制作的第一部黑白短片《遥远世界》的1997年至今，他已经先后不断指导了包括动画短片在内的大大小小总共十余部作品。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及其物哀的精神内核更是与其极具个人特色的绘画风格一起，形成了自成一体的独特电影艺术世界。长久以来，这种自成一体的艺术世界一直是新海诚作品最有力的辨识便签，深入研究新海诚的创作手法，有助于我们更加深入理解新海诚的艺术世界。本文将从新海诚作品的色彩、音乐、意象等几个方面，剖析新海诚的电影创作手法。

一、色彩表达的情绪形塑

饱满生动的色彩作为新海诚的名片之一，已经成为其特有的标签式风格。色彩作为电影作品的一部分，能起到渲染气氛的作用，且或多或少会起参与塑造人物并且表达人物流动多变的内心的作用，如巴拉兹所述：“彩色具有一种特殊的象征效果，一种唤起联想和激起情绪的强大力量……彩色、特别是彩色的变化，可以起到推进剧情的作用，可以影响动作的过程。它也可以具有象征的意义。”色彩可以被视为一种符号，人的大脑会将其与特定的词汇相连，比如红色代表热烈，蓝色代表忧郁，绿色代表生机等，人脑可以在看到具体颜色时进行联想。结合剧情，色彩可以有更为丰富的作用，导演希望传达的情绪将通过色彩在观众的脑内进行解码，人物的内心情绪将以这种含蓄的方式传递给观众。

虽然新海诚早年的两部作品《遥远世界》和《她和她的猫》皆是黑白作品，但这并不代表黑白作品就不能用色彩传达情绪。在《她和她的猫》中，新海诚以一只被捡回家的猫为叙述视角，展现了这只猫和女主人之间片段式的生活日常。在这个不到5分钟的动画短片里，新海诚用黑白灰的简单色彩构建出了一个静谧却孤独的空间，这个空间有阳光洒进，有雨水滴落在窗台，孤独却依旧如影随形，猫咪爱恋着他的女主人，但猫咪的陪伴依旧不能阻止女主人继续感到孤独。短片整体的黑白灰色彩让影片的观者始终能感受到女主人公无法排解的孤独感，也让影片始终处于一种孤寂的氛围之中。

在接下来的彩色作品中，新海诚的独特色彩风格开始大显身手。在《秒速五厘米》的第一话《樱花抄》中，新海诚使用了多样的主色彩来展现两位主人公时常变动的少年时代。最初展现的镜头是以“粉色”为主色彩的樱花坡道，那时两位主人公还处在尚未分离的少年时代，此后的分离和无奈都还未展开，因此这里的粉色让影片的开头看起来纯真而梦幻。接下来则是以“青灰色”为主色彩的教室片段，展现两个主人公尚且青涩朦胧的关系。此后在两人分离、女主人公筱原明里因家中亲人工作变动搬走后，故事进入了寒冷的冬日，“灰蓝色”和“黑色”成了这一阶段的主色彩，雪夜中行驶的电车上的橘黄色灯光和雪夜车站的橘色暖炉，成为黑暗寒冷的这一时期的最后暖色。相较而言，在故事最后，两人最终错过的樱花车道同样以“粉色”作为主色调，与故事刚开始的樱花坡道相呼应，却起到了对比的效果，这时的粉色不再是少年时代的梦幻纯真，而是充斥了令人刺痛的无可奈何。我们可以从色彩的变换中感受到人物的复杂内心情绪。

新海诚的作品明显受到了日本传统物哀和幽玄思想的影响，这一点和日本一些现代作家如村上春树和川端康成极为相似。物哀可以理解为感物而哀，强调对万事万物的观照和人文关怀。在物哀的传统之下，色彩成为新海诚观照万物，传达情绪的表现手法之一。总结新海诚色彩使用的作用，便是配合展现角色复杂的内心流动，渲染气氛的同时，兼以用来塑造审美风格。

二、音乐叙事的含蓄美学

对于新海诚的大部分电影作品来说，音乐是其叙事的一部分。虽然诸如《你的名字》，其音乐参与叙事的作用已经有所削弱，但新海诚早期的大多数作品基本都会有一首参与叙事的填词歌曲。同时，由天门进行创作的影片配乐也参与进了影片的叙事当中，而不仅仅起到渲染气氛的作用。

在《星之声》中，新海诚选择以《Through the years and far away》参与叙事，兼以展现主人公的内心。该曲通过歌词，展现了女主人公希望突破宇宙尺度所带来的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来到爱人身旁的内心。结合原作女主人公距离地球越来越远，她和恋人之间信息传达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的故事情节，不难看出这首歌正达到了一种参与表达女主人公内心的作用。《秒速五厘米》则选择了一曲颇具传统气质的歌曲《愿往事重来》来参与叙事。歌手山崎将义以颇为古旧的唱腔展现了对逝去时代的缅怀和追忆。在故事最终两人擦肩而过之后，新海诚选择插入了这首叙事歌，以歌词的形式，将男主人公复杂的内心表达出来，而在歌词之外，男主人公则再无太多台词，因此歌词在这里成了实质上的叙事表达者。人物情感和心理的含蓄表达是新海诚早期作品的最大特点，这一点也和日本传统的含蓄美相对应。

新海诚的其余影片大都遵循这一规则，如在《追逐繁星的孩子》中，新海诚选择了《你好，再见和你好》作主题曲，正对应相遇、分别，然后重逢这三个点。除去叙事歌曲外，新海诚作品中的配乐也有参与表达情绪的功能，如《秒速五厘米》中的配乐《昔日回忆》、《空与海之歌》、《无果的感情》、《雪中的车站》，还有《云之彼端，约定之地》中众多以小提琴为主的配乐等，都配合剧情的起伏，展现了极为丰富的层次，让观众可以通过音乐，去感受影片的留白之处的画外之音。

上文我们已经提到，新海诚的电影艺术受到日本物哀观的影响极深，其影响的表现之一是一种细水长流式的叙事风格，新海诚的作品大多并不强调过分的戏剧冲突，而以简单的日常推进来展现细腻、日常的情感。此外，新海诚的电影创作同样受到日本传统幽玄思想的影响，幽玄可以理解为是一种隐而不露的状态，讲究幽远深奥的境界和感性的无法言说的微妙之感。新海诚早年的多数作品，其情感都是隐而不露。以音乐来诉情正是含蓄美的一种体现，诗化的音乐语言加上新海诚散文式的叙事节奏，让影片形散而神不散，日常的流水式叙事配合诗化的音乐叙事，让整个影片的风格浑然一体。

三、意象暗喻的审美性

在物哀和幽玄的传统下，众多意象成为新海诚抒情达意的手段，配合不同的情节产生不同的含义。新海诚动画电影中反复出现的元素非常多，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对天象的表现，《她和她的猫》有对漫天大雪的阴暗早晨的描绘；《云之彼端，约定之地》有对漫天层云的广袤天空的表现；《秒速五厘米》中有对星辰变换的奇幻天象的表现。而在《言叶之庭》中，雨和天成了影片喻示情节发展的重要手段。《言叶之庭》同样是一部极具日式含蓄美的作品，两位主人公都性格内敛。影片大部分的时间一直处于阴雨之中，这对应着女主人公的内心。女主人公之所以会在凉亭中喝闷酒，是因为惧怕学校里的流言不敢前去面对，因此影片开头的雨还伴有雷声，喻示主人公所遇到的困境。此后男女主人公在每次的相逢中日渐敞开心扉，于是雨又开始变得飘摇，这喻示着男女主人公内心的摆动。最终，天空终于雨过天晴，这喻示着女主人公终于决定敞开心扉，接受对方的内心决定。影片的灵感来源于《万叶集》这部日式传统诗歌集，因此其表现手法和审美内核都是传统日式物哀的集中体现。

在《你的名字》中，新海诚对于天空意象的依赖有所削弱，该影片最重要的意象是“绳结”这一意象。日本文化重视结缘，这种结缘可以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可以是人与自然或者人与社会的关系，结缘的缘强调关联，强调联系。绳结在这里联系着过去与未来，联系着两个人的身体，绳结的扭曲，代表着时间和空间的扭曲，因此两位主人公得以在并不相同的时间和空间里相遇，而三叶更是得以通过绳结摆脱未来死亡的命运，最终得以扭转生死。

电车也是新海诚动画电影的重要意象。《秒速五厘米》中，明里转学搬走时乘坐的就是电车，这是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身处电车内外面对分别，此后男主人公乘电车去赴两人之约，却被大雪围困，不得不晚点很久才到达目的地，而在影片最终，两人更是因为电车的开过而最终错过。与之对比，在《你的名字》中，电车却成为了联结过去与现在的意象，男女主人公两次通过电车遇到对方，都非常具有代表性，一次是三年前三叶前往东京，在电车上看到三年前的泷，另一次就是影片最后，电车中的泷无意中看到了车厢对面的三叶，于是冥冥指引中，泷跑下电车，两人再次因之重逢，共同问出了那句点题的“你的名字是？”。

时空同样是新海诚作品的重要表现意象。《星之声》中，是男女主人公相隔的宇宙空间和短信传达所需要的越来越长的时间；《云之彼端，约定之地》中，是女主人公精神所处的平行时空；《秒速五厘米》中，是男女主人公之间分离后所面临的空间和时间的距离与跨度；《你的名字》中，是男女主人公之间交错的时间与空间。表层意义上，时间和空间都可以造就故事的矛盾点，制造故事冲突。更深的层面上，这里的自然或人文空间可以升华到精神的空间，是人心灵的体现。在《言叶之庭》中，这里的空间就是男女主人公相逢的那个凉亭，凉亭被雨水包围，周边一片苍翠，这是个相对隐秘的空间，因此女主人公得以在这个空间内逐渐敞开心扉。而能够躲雨的亭子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一种心灵的安全避居地，它与女主人公的精神状态暗合，让女主人公得以在这一方天地找到让心灵片刻安居的地点。在《云之彼端，约定之地》中，女主人公佐由里的精神陷入平行世界，因此现实世界的身体一直处在沉睡之中，而一旦佐由里出现将要醒来的迹象，佐由里所在巨塔的周边就会出现时空坍塌的状况，因此男主人公之一的藤泽浩纪陷入了是要拯救佐由里还是要拯救世界的选择中。在这个故事中，平行世界是禁锢佐由里精神的牢笼，是一个精神上的枷锁，佐由里醒来需要打破平行时空的禁制，于是现实意义上的打破牢笼具象成为精神意义上的得到自由。

新海诚的动画电影创作手法受到物哀和幽玄的传统影响，兼具个人特色，像《万叶集》这样的传统文化书籍成为其部分作品灵感的来源，其人文性不可小觑。在其作品中，有着含蓄和诗化的叙事，万事万物在其作品中都带有着情绪。在物哀传统的影响下，新海诚早期的众多作品并不强调过分的戏剧冲突或制造矛盾，而是选择展现平淡生活的细腻日常，在并不复杂的剧情之中展现人类复杂多变的内心情感。自然、人文等多重意象的使用造就了精神意义上的审美境界的形成，极具人文沉淀和个体思考。

（作者单位：苏州工业园区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