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贺岁档，香港警匪片再出“爆款”，由邱礼涛执导、刘德华、刘青云、倪妮等主演的《拆弹专家2》票房突破11亿，并在1905电影网及电影频道融媒体中心发起的“2020年华语口碑佳片”调查中同时进入影评人榜及观众榜十佳名单，市场口碑双丰收。

《拆弹专家2》的成功之处何在？有从业者称其是对“港片‘尽皆过火，尽皆癫狂’的一次完美回归”（杨峻），也有评论家称之为“类型与视效的升级重启”（何美）。笔者看来，作为一部典型的港味警匪动作片，场面的惊险震撼，故事的层层递进都是可以预期的，《拆弹专家2》真正令人惊喜的是人物塑造上的突破。

一

《拆弹专家2》最复杂的人物是刘德华饰演的潘乘风。与一般警匪片主角相比，潘乘风的形象经历了多次反转：从拆弹英雄变为恐怖分子，再到警方假卧底最后到反恐英雄。他亦正亦邪、善恶难辨，直到最后关头才回归舍己救人的英雄本色。此种反复多变的人物虽能令观众看得欲罢不能，但也容易陷入前后矛盾、逻辑混乱的陷阱。影片难得的是在人设不断反转的同时能够做到逻辑自洽。潘乘风从一开始经常冒着生命危险拯救民众的拆弹专家变为危害社会的恐怖分子，其原因是他受伤断腿后对重返岗位的渴望与不能重返岗位的现实产生了巨大落差，令他产生了反社会心理，进而不惜以恐怖行为来表明自己的存在。他喊出的“我不是疯，是痛”，深切表明了其内心的痛楚与无奈。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潘乘风能否返岗的问题上，警队对他并无恶意，相反，他们表彰了他救人的贡献。只是根据规则条例，警队认为他受伤后身体不再符合岗位需求，于是将他调到了其他岗位。这一决定对警队而言顺理成章，但却与潘乘风的愿望相冲突。此种描述打破了一般电影里好人受坏人陷害而黑化的套路，呈现出个体需求与规则条例的冲突，显然较前者更具现实深度与悲剧意义。

颇具象征意味的是，在作为恐怖分子造成一系列的爆炸与人员伤亡后，潘乘风失忆了。他不仅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警队的拆弹专家，也不记得自己是造成一系列爆炸的恐怖分子。他的记忆是一片空白。这也为庞玲想通过给他植入记忆让他做警方卧底提供了可能。这段设计颇为“狗血”，但好在影片并没有让潘乘风真的相信庞玲的话，而是让庞玲在谎言被揭穿后把问题放在了他面前：“信我，你是警察，不信我，你就是恐怖分子。”至此，影片再度回到了香港电影的身份命题。

身份问题是香港电影的经典命题。警匪片中，以《无间道》为代表的卧底影片就常以警匪身份的倒置对警与匪、好与坏等身份问题进行反思。《拆弹专家2》则将警与匪双重身份置于潘乘风身上又同时清空，让他自己在两种前途和命运中进行选择。此一方式颇得存在主义“存在先于本质”与 “自我选择决定人生”两大命题的精义，对于彷徨于歧路的部分港人而言无疑是一记警醒。

潘乘风在目睹恐怖分子之恶后最终选择了正义的一方，以牺牲自己的方式阻止了恐怖行为，这是人性的回归，也是对自己的救赎。刘德华演出了此一人物的多个层面，表现可圈可点。

二

女警庞玲形象也是影片的一大亮点，这是一个难得的在男性为主的香港警匪片中具有主导力量的女性形象。香港警匪片向来以男性为核心，对兄弟情的展现近乎极致，女性大都只是一些符号化的配角形象：或为夜总会或黑帮控制下性感女郎，或为警队或黑帮里作为点缀存在的女警或女匪，又或者是男性身边的妻子母亲或女儿。作为女主出现的则多是柔弱的贤妻良母形象。她们多为主人公的妻子或女友，是主人公内心的白月光，但最后往往免不了被反派挟持或杀害的命运，成为激发主人公拼死一搏铲除恶势力的工具人。如邱礼涛执导的前作《扫毒2》里，主角余顺天的妻子邹文风身为金融律师，但影片并没有对其专业能力进行展示，反而一直在展现其对于生孩子的执着。最后她因自己不能生小孩坚持与余顺天离婚，却在离婚当日被毒贩“地藏”杀害，成为激发余顺天与“地藏”终极对决的导火索。邹文凤由港星林嘉欣扮演，林嘉欣长发顺直、细长的眉眼总带着笑，美丽温柔的形象成为香港警匪片里的理想女性代表。

庞玲则不再是一个柔弱的等待着主人公拯救的角色。她曾是潘乘风女友，但她自身也是一个警察。她力量、智慧与情感兼具。在发现潘乘风失忆后，她提出了植入记忆让他成为警方卧底的方案。这一做法的正当性固然引人争议，潘乘风也并没有轻易相信她的说法，但她却以此为潘乘风提供了一个在正与邪、善与恶之间重新选择、重新定义自身的机会，也为警方最后阻止恐怖行为提供了可能。她是潘乘风改邪归正的引导者和人生的救赎者，更是反恐行动中的重要人物。庞玲堪称近年香港警匪片当中最富有光彩的女性角色。饰演庞玲的倪妮轮廓分明，在片中有大量动作戏，充满力量的美感远远超越了美丽温柔的范畴。

作为近年来一枝独秀的港产片代表类型，香港警匪片的套路非常成熟：“卧底+兄弟情+枪战+爆炸”都是标配，尽皆癫狂、尽皆过火的风格与场面也必不可少。熟悉的套路加深了创新的难度，新出的警匪片大都乐于在场面上做文章，以更逼真细致的案件细节和更宏大激烈的枪战动作场景来吸引观众。但视效层面的创新若不能伴随内容提升，难免令观众审美疲劳，产生香港警匪片是否江郎才尽的疑问。《拆弹专家2》在视效层面之外找到了人物为突破点，通过对主角和女性形象的改写赋予类型新意，也证明了香港警匪片不断创新发展的可能。

（作者为广州大学副教授、广东省电影家协会评论与交流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