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评论学会成立四十年,为中国电影发展作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一部电影发展史,也是一部电影评论史。新中国电影发展进程中出现了很多优秀电影评论家,他们有的是电影管理者,有的还兼创作者,像夏衍、陈荒煤、张骏祥,还有学会的创始人钟惦棐先生等,一直与电影创作的发展相随相伴。特别是学会成立的四十年来,在推动中国电影发展中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伤痕、反思、寻根各个电影思潮,都有评论家的参与。包括电影与文学关系的讨论、电影语言现代化的探索,以及后来电影走向世界的讨论、娱乐片讨论,还有后来产业化的讨论,现在讲的新主流电影等等。在这些讨论中,评论体现了三个重要的作用:
一是观众的引导。在观众引导当中评论确确实实把许多优秀的作品推荐给了观众,甚至把《小城之春》这样曾经被忽略的电影重新带回到电影舞台上来。
二是创作的镜鉴。在很长一段时间,评论工作都同创作保持着互动,评论者与电影创作者的对话、座谈、互动成为常态,比如80年代是评论与创作携手发展的黄金时代,形成良好的评论氛围。
三是对电影思潮的推动。很多电影思潮,西方也罢,中国也罢,都是因为电影评论的概括,把它变成一个趋向、一个群体性现象、一种思潮流派。比如法国的新浪潮、左岸派,中国的“第五代”等等,都是评论界的概括和推动。包括80年代关于娱乐片的大讨论,推动了中国电影的产业化转型和类型电影的发展。一直到今天我们常讲的新主流电影、电影工业化等等,评论都推动了中国电影思潮的发展,适应了时代的需要。
新的时代环境中怎么去做电影评论,对于我们来说都会面临许多新的问题。评论的功能就是引导观众、引导创作和引导美学观念、电影产业观念。因此我们接受的检验也应该是这三个方面。评论如果要在今天的环境当中继续葆有生命力,就要接受这三方面的考验:第一是受众的考验,第二是创作的考验,第三是时代发展的考验。从这三个角度上来讲,确确实实今天电影评论虽然面临诸多难题和困境,但依然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所谓最好的时代,首先体现在我们现在评论队伍的壮大远远超出了过去的专业评论者,在豆瓣、时光、抖音和快手等各个社交媒体、自媒体上参与电影评论的人数规模庞大,过去我们最多的时候几百人上千人,现在是数以万计。其次是评论的形态更加丰富多样。既有文字的也有影像的,有长的有短的,甚至有互动的,包括像弹幕这样的形态。第三个方面是电影的评论影响更大了。评论可以直接影响到我们电影的各个环节,过去我们的评论还需要一个中介,需要一个过渡和发酵的过程,现在评论可以直接影响电影的创作、电影的接受、电影的票房,甚至电影的口碑。电影的引导、评论还会形成舆论,甚至影响到电影政策的决策。不少电影政策、规定、奖励,都参考了电影评论的意见。正因为这样一些原因,最近从国家主管部门到创作机构到各个企业,都不约而同地高度重视电影评论,关注度超过了过去任何一个时代。在这种背景下,电影评论在新的环境当中是否能够经受住受众、创作和时代发展的考验,我觉得有几点非常关键,也希望能够形成一定的共识。
第一,评论应该更加专业理性。理性应该是建立在专业基础之上,没有专业基础其实很难形成理性,我们很容易站在片面的个体立场上。专业性要求我们的评论有一定的理论根据、知识支撑和方法论工具。在新媒体的评论场上,传统的电影评论有时候会失去一些作用,很重要的就是没有充分发挥专业性,甚至我们还达不到那些业余评论者在某些方面所呈现出来的专业性。无论是理论运用、知识运用、方法运用和对细节的分析能力,评论都不够专业,这也客观上使情绪化的评论有了用武之地。我们说,新媒体会让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但黄钟自己真的雷鸣了吗?我们要有专业基础上的理性评论,才能真正去杜绝那种感情用事的、随意扣帽子的评论。
第二,评论应该严守评论伦理。评论要有自己的专业独立性,评论不是没有利益诉求,但是利益不能够影响评论的独立性。评论有评论伦理,得财是可以的,但是必须得财有道。这个道,就是伦理的底线,是必须用专业的标准去“好处说好、坏处说坏”。评论有道,正如医者仁心、师道尊严,都是职业底线。无论是金钱还是人情,如果好处不说好,坏处不说坏,评论就失去了伦理的底线。虽然,有时候我们可能不能说出全部的真话,但至少不能说假话。这本来应该是最基本的要求,但在各种圈子文化影响下似乎越来越成为很高的道德要求了。如果评论伦理不能坚持,评论的威信就一定建立不起来。
第三,应重视新媒介环境下评论的传播力、感染力和影响力。评论如果没有这“三力”,实际上它就基本不可能经受观众的检验和创作的检验。过去四十年,评论起了重要的作用,不仅提出了许多具有阐释性的概念,比如电影现代化、娱乐性、高概念、商业美学、新主流电影、电影工业体系、共同体美学等等,而且更是通过具有传播力的评论推出了很多优秀的作品。这些作品一开始可能观众并没有那么熟悉和接受,像最近可能有三四十部文艺片,由于评论的传播,把看起来很文艺、很小众的电影变成了大众电影。其中,有很多经验值得总结。在新媒体环境当中,评论有一套新的修辞学,这套修辞学实际上每个人在写作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你给报纸写或者给自媒体写,你在微博写和在电视上讲都会有不同的修辞。因此我们要考虑到不同的时间、空间、受众、渠道,改变修辞方法,让理性的、专业的观点被更多人所接受。而且从我个人的经验来判断,观众对那些理性有感染力的评论是接受的,这些年有的专业的电影评论同样能够“10万+”、“100万+”的阅读量,而且确确实实能对观众的消费、理解和评价产生影响。电影评论要与时俱进,在修辞手段和专业性上一起下工夫。
最后,特别应该谈到,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四十年有一个重要的传统,就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尽量在电影批评中不搞泛意识形态的政治批判,既要旗帜鲜明,又要包容开放。每个人的认识都有局限,每部电影都会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所以,评论应该有更多的建设性,尤其要防止党同伐异、无限上纲的批评风气。批评是为了更好的建设,批评是为了电影更加健康繁荣,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日益提高、日益多样的精神文化需求。中国电影评论学会所组织的这支评论队伍,过去、现在都发挥了重要的建设性作用,有理由相信在未来中国电影发展中,我们仍然会通过我们的专业性、独立性、影响力和包容性,继续推动创作、服务观众,促进电影的繁荣发展。
(作者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根据作者在中国电影评论学会成立四十周年年会的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