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疫情的影响,作为集体工业和群体娱乐的电影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不仅电影放映受限,各大电影节、电影奖项等活动的举办也或延或缓。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一批优秀的电影作品也不得不失约银幕,尚未与广大电影观众见面,其中就包括导演韦斯·安德森的最新作品《法兰西特派》。提起韦斯·安德森,其作品中强迫症般的对称性构图、线性元素运用、高饱和度的色彩、协调且独特的配色等,立刻跃然眼前,其个人风格之强烈,在当代电影导演中堪称独树一帜。从《法兰西特派》释出的预告片可以瞥见,这些打着安德森烙印的风格元素在影片中一一呈现,作为安德森从影近三十年来的第十部故事长片,这部电影被赋予里程碑式的意义,被看作是其创作特色的集大成者。而无论是色彩,还是构图,“安德森式”电影风格的最终形成,也确然有迹可循。
一、色彩营造:冲击与协调,童话与复古
色彩,一直是韦斯·安德森作品中最具表现力的元素。安德森的色彩运用有着极为强烈的个人印记,在其美学风格的塑造中承担着重要的功能。一方面,韦斯·安德森善于通过选择主体的颜色来明确画面的色彩基调,突出表现画面主体,有时是选择色彩“点”,有时则是选择色彩“面”。比如在《青春年少》中,韦斯·安德森最初为主角马克斯·费舍尔选择了深蓝色的西装,彼时的韦斯·安德森还没有在对称构图中展现出他的“偏执”,在突出主体上更依赖颜色——在一系列主角出现的镜头中,安德森通过深蓝色保证当主角出现在画面中时,他始终是颜色最深的“点”,色彩的重心,引导了视觉的重心,也就完成了主体突出的任务;同时,同样是在《青春年少》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对色彩“面”的选择,比如把人物安排在深蓝色且带荧光属性的幕布前交谈,在这个画面中,色彩的重心就放在了背景之上,相比突出人物,其表达意旨更偏向于氛围营造。
另一方面,当我们仔细分析画面的色彩构成,不难发现,除了主体颜色选择,安德森的色彩营造之所以能呈现完整性,色彩的搭配更是其中的关键所在。这种搭配,既有同向的,也有反向的。所谓同向色彩搭配,就是指在同一色系中,选择不同色彩,不同明度、不同饱和度的颜色进行搭配,通过不同的色彩层次,完成整体画面色彩氛围的营造。这种情况下,整体色调会先于个体颜色,给观众以整体的视觉印象。这类搭配的典型范例当属《布达佩斯大饭店》和《月升王国》。提到《布达佩斯大饭店》,观众首先会想到粉色。诚然,粉色是安德森所选的主色,但仔细分析,所有“粉色”的画面中又不止有粉色:比如阿加莎和零对视的经典画面,两人身处于粉色的礼物盒堆中,尽管整个画面充斥着粉色,但其他颜色的存在同样不容忽视,礼物盒的蓝色绑带和零身上服装的粉蓝色形成呼应,阿加莎身上的浅驼色和又墙面上的木棕色形成对比,通过衣服的大部分、帽子花纹、蓝色绑带——蓝色从深到浅形成色彩层次;就算是粉红色,安德森也在礼物盒上点缀了比粉色更深的红色来营造色彩层次。而在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外部全景中,尽管粉色的建筑处于画面中心,并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面积,但画面中白雪的白色、树林的灰白色、建筑部分的灰粉色,成功地在画面中完成了色彩过渡,成就了整体的色彩协调。在另一代表作《月升王国》中,韦斯·安德森在黄与绿之间选择了无限接近的中间值,通过两个颜色之间的自然过渡,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整体色调的设置。再说反向搭配,就是利用不同色系的颜色之间的色彩对比形成强烈的反差感,营造画面氛围,突出画面主体。
在安德森的电影中,色彩不仅是视觉元素,也参与到了叙事当中。在故事上,从儿童视角出发、从过去获取创作灵感,是安德森电影的两大特色。而与之共生的,就是其色彩营造出的童话感和复古感——例如在《布达佩斯大饭店》中,他不仅以粉色、粉蓝色、灰白色、灰粉色为代表,完成了“雪中城堡”的童话世界构造,更是在大饭店的内部运用咖啡色、洋红、红金、黄金的颜色搭配,重现了“老欧洲”的氛围。
二、均衡构图:静止与运动,对称与纵深
对称性构图是韦斯·安德森的画面标志,其“强迫症”之名也由此而来。安德森对画面的对称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就像他常对摄影师问的那句话一样:“我们的摄影机在最中间吗?”——他总是使摄影机处在画面中心相对的位置上,以中心为基点左右构造对称的画面。最常见的对称构图就是让人物处于画面的正中间,即轴线上,如此,人物的中心位置确立无疑,我们甚至可以把人物本身看作是画面的自然轴线。在安德森的作品群中,除处女作《瓶装火箭》外,这种“人物中心”的对称构图几乎贯穿了其所有的作品。或者,以物为轴,《天才一族》中,女儿在房间里支起一个三角帐篷,安德森将这个对称三角形置于画面中央,营造了整个房间的对称感。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画面里,帐篷是主体光源,暖色光的加持,进一步强化了这个中心点。在需要表现复数主体的情况下,韦斯·安德森干脆就虚置轴线,把人物(物)和布景平衡放置与轴线的两端——比如《布达佩斯大饭店》中大量的“车厢对谈”和“餐桌对谈”镜头,人物处于画面的两端,其他布景如:火车车窗、窗外雪景、桌椅、饭店大堂背景等,也随之被虚拟轴线一分为二。然而,如果单是镜头的对称,那还并不足以成就安德森的“强迫症”之名,需要注意的是,安德森不仅在固定镜头中明确画面的对称性,就连在运动镜头中,也将对称贯彻到底。他善于使用快摇镜头和穿墙镜头来实现空间的转化,但往往小心地达成从一个对称画面到另一个对称画面的转换。《穿越大吉岭》中,乡间岔口,镜头在左中右三方的半圆形移动就很有代表性。另一种保持画面的方法就是固定机位变焦,这种手法在《布达佩斯大饭店》尤为突出。为了兼顾微观和宏观,全景展现建筑物全貌,也展现建筑环境,韦斯·安德森运用了超级变焦,迅速地从全景拉到远景,但画面的对称性却始终如一。
值得一提的是,安德森对画面的对称性追求是执着而不僵化的,他并不是要求画面以轴线为界,左右两边形成复制般的对称,而是更注重画面的均衡性和严整性。比如在《穿越大吉岭》中,火车驰骋,以纵深的方向与车外空间形成结构上的对称,但画面的重心却十分明显——偏向于火车和从火车上探身出来的人物;在《天才一族》的片头,女儿玛格丽特处于前景,画面的最下角,书架位于后景,偏于左上,占画面的大部。安德森运用书架的硬性线条,对书架进行了后置和框定,在靠近人物的左后方放置了光源性的烛台,在左右上,转移了视觉重心,在保证整体均衡性的同时,突出了前景的人物。
(刘德朋,苏州工业园区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艺术设计实践及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