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摄影师梁明、导演陈力、霍廷霄
在碧蓝大海的环抱下,梦山半岛笔直地伸向辽远的东海。半岛中心有一座灯塔,那是一年多前,霍廷霄带领自己的美术团队为拍摄电影《守岛人》而搭建的。和梦山半岛变身开山岛同步,灯塔的搭建耗费了100多个日夜。拍摄结束,它又历经了100多天的风吹浪打,依旧孤独而倔强地屹立着。再次到访的霍廷霄望着灯塔,心头忽然激荡起诗人一般的波澜。这种质量过硬的“景”,在他的电影美术生涯中,搭建过无数个,而这一座灯塔,在久别重逢的一刻,幻化成他心灵深处的一道别样的风景。
2019年的秋天,霍廷霄接到八一电影制片厂著名导演陈力的邀约,请他出任电影《守岛人》的美术指导。此时的霍廷霄已经离开八一电影制片厂有10年的光景了,“若有战,召必回”,有过20年军龄的霍廷霄带着他的100多人的团队如约而至。
《守岛人》的故事发生地江苏省连云港市灌云县燕尾港镇开山岛,面积只有0.013平方公里,无法承担拍摄任务。霍廷霄和导演陈力以及摄影指导梁明,沿着浙江和福建的沿海,寻遍了大小岛屿。最终,靠无人机航拍寻到了福建平潭的梦山半岛。这里海水湛蓝、清澈,半岛有利于摄制组的队伍进出,面积也足够宽敞,霍廷霄大喜过望。
把梦山半岛重塑为开山岛并非易事。每天黄昏退潮时,工人才能往海里下桩子,赶在涨潮之前完成一次施工。是潮起潮落的节奏。然后是疫情、台风等因素的干扰,节奏被打乱了再重新调整,终于让梦山半岛旧貌换新颜。霍廷霄和他的团队完成了国内规模最大的真实岛屿场景的搭建。与此同时,在福建平潭影视城5000平方米的摄影大棚里,霍廷霄还特意搭建了王继才的宿舍、礼堂以及山洞等内景,完全和梦山半岛上的那一套一模一样,主要用于在极度恶劣的天气情况下拍摄内景戏。这一切,为的是确保《守岛人》既能真实还原人物所处的环境,又能如期完成拍摄。
作为一名在电影美术的世界里遨游了整整30年,有过多部重磅影片出手的电影美术师,霍廷霄深知,一部电影仅有真实显然是不够的,美术设计不仅要服务于剧情发展,还要有弦外之音,有诗意的表达。守岛的日子越是艰苦,守岛人越是应该有明亮的生活态度。
王继才夫妇动手修缮营房、建设哨所,在岛上开荒,种菜、种树。有台风呼啸,也有雪花漫天。有喧嚣的白日里毒辣的太阳,也有静谧的夜晚那漫天的星光。王仕花种的蔬菜,王继才父亲带的泥鳅,三只一点点长大的小狗……
霍廷霄说过:“电影美术的工作是什么?就是除了演员的表演不管,你在银幕上看到的任何一个细节,包括道具、服装、化妆,包括所有的外景和内景的布置,都是由美术师来完成的。”
奢华玄幻的《英雄》如此,质朴无华的《守岛人》更是如此。王继才和王仕花冬天住的山洞,必须锅碗瓢盆齐全,才是个家的样子。最初王继才上岛,宿舍里凌乱不堪。随着妻子王仕花的到来,灶台上有了热气,窗台上摆上了小花,处处流动着女人的芬芳。到了2018年,屋子里已经挂满了荣誉证书和各样的奖状。这一切细节,都和人物的成长、故事的发展密切相关。
陈力导演是霍廷霄很敬佩的一位女导演,她对电影的无限热爱和执着追求,时刻打动着霍廷霄。影片拍摄中,陈力导演追求绝对的“精准”,这让在艺术上同样追求完美的霍廷霄,有了更大的动力和自觉。
《守岛人》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达32年,置景和道具的做旧,是一项极其细致和繁琐的任务,光美工部门加工制造的道具就有上千件。这每一件道具,都在诉说一种人生。比如王继才为警告船只经常敲打的铁盆,锈迹斑斑,底上还有几个漏洞;比如那本发黄的小册子,封面写着《海燕之歌》;还有王继才穿的那件织了补丁的毛衣等等。与其说这些是道具、服装,不如说这就是“初心”,真实可见的“初心”。
2021年的中国银幕上,美术师霍廷霄参与制作的电影作品有多部。电影《守岛人》之外,还有《柳青》、《长津湖》、《革命者》、《新红楼梦》等。出任影片《柳青》的总监制,霍廷霄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学生田波导演完成他的电影梦。霍廷霄考虑到50年代的关中地区的地貌特点,拍了一些水稻、麦子,在诗情画意中,表现了作家柳青跟农民打成一片的生活。影片力图在视觉造型上追求真实朴素,厚重又不失诗意的影像风格。柳青生活在秦岭脚下的神禾原,背景是大秦岭,云雾缭绕,巍峨壮观,塬下是十里蛤蟆滩稻地,有田园风光的大气象。
霍廷霄说:“作为美术师,我愿意尝试不同的题材,但是个人更喜欢的是厚重的电影。”在人生最好的时光与“第五代”导演相遇,陈凯歌的《边走边唱》、《霸王别姬》等等,让霍廷霄的美术风格如鱼得水。之后何平导演的《炮打双灯》,给他带来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奖的荣誉。之后再度与陈凯歌合作,影片《荆轲刺秦王》更是荣获戛纳电影节最佳美术贡献奖。如此这般,电影美术师霍廷霄的名字日渐响亮。2001年,霍廷霄出任影片《英雄》的美术师,与张艺谋导演并肩作战,从《英雄》、《十面埋伏》直到《满城尽带黄金甲》。
敢于打破传统模式,是霍廷霄多年坚持的创作原则。在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影片《太行山上》的创作中,他提出把那种一开作战会议,就是一群人围着桌子烟雾缭绕,改为让人物走在大山之间挥放情感。于是,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太行山上》,尽显壁立千仞、崖高谷宽的雄浑景色。以太行山为主体的大线条远景,与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交叉融合,给观众带来视觉和心灵的双重震撼。
打破传统模式,并不意味着天马行空,而是遵循美术师的心灵指引,为影片塑造人物提供视觉元素。2010年,霍廷霄加入了电影《唐山大地震》的拍摄。主人公李元妮和女儿方登再次重逢时,偶然出现的盛满西红柿的小铁盆儿,揭开了母女间的创伤。这个装满西红柿的小铁盆儿,达成了这对母女间的矛盾关系。愧疚与怨恨,忏悔与救赎,催化着悲情的故事情节。由此可见,霍廷霄善于用细节来塑造人物,揭示情感与人性主题。在他重构的电影空间里,每一处细节,每一件道具都能成为叙事的语言。
早在《柳青》之前,霍廷霄在电影《白鹿原》中亲近过自己的西北老家。浓烈的饱和的色彩、大全景的构图、长镜头为主的创作手法,完美诠释了农民与土地密不可分的关系,并将之诗意化。
迄今,霍廷霄参与制作的影片已有26部,四次获得金鸡奖最佳美术设计奖,两次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美术指导奖,并获美国艺术指导协会、美国影评人协会最佳艺术指导大奖等奖项。霍廷霄依旧谦逊,他说,喜欢这个行业,就会痴迷地钻。痴迷地钻,就肯定会获得好的回报。30年过去了,每拿到一部戏,霍廷霄依旧会随手画些草稿,“把内心里最初的冲动画出来,磨那么几笔,就会有创作的感悟。”
霍廷霄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前,曾在西安美术学院附中学习了四年,留校教书两年。附中的校园位于长安县(今西安市长安区)的兴国寺内,青山环抱,古木扶疏。六年里霍廷霄几乎把兴国寺和方圆数里的村庄、田野和塬头画了个遍,写生成为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这六年,他深深地爱上了美术,而电影学院的四年,将这种爱延伸到一个更广阔的艺术世界。
这个世界确实有太多的诱惑,霍廷霄40多岁的时候曾有机会改行做导演,但他没有去走这条路。如今,望着“开山岛”上这座他亲手打造的塔台,回想起《守岛人》中王继才的那句话:“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不亏心,不亏心就没白活。”霍廷霄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最初的梦想,始终的骄傲。
11岁那年,霍廷霄被父母送到了绥德县城,拜一位张姓的电影院美工师为师。徒弟和师父同吃同住,以电影院为家。有些夜晚,霍廷霄画画的时候,电影院在放电影。透过宿舍的窗子,就能瞥见那块诱人的银幕上变幻出的神异的人物和风景。这样的夜晚对霍廷霄来说是最难熬的。诱惑近在咫尺,他却不能回眸。
上天一定是看见了这一幕。日后,给了这少年无数次亲近电影的机会。虽是隐身在银幕之后,却是真正的拨云见日的英雄。栖身于此,诗意于此。
(作者单位:陈华 解放军文化艺术中心影视部创作室、张傅茵 解放军文化艺术中心影视部生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