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性表象审美中的视觉愉悦表现
导演约瑟夫·冯·斯登堡生于奥地利维也纳,一战后陆续在好莱坞制片厂体系中指导一些兼具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影片。在认识到德国新生的、还未完全商业化的电影市场比起美国趋于成熟的商业电影体系更能满足室内剧回报在商业化的电影市场中具有不确定性的特性后,斯登堡出于对社会现实的关切的需求回到了德国,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在德国拍摄了一系列对现实高度敏感、具有独特角色设计与道德批判性的室内剧作品,在德国民族电影的发展中影响深远。1920年代初的德国室内剧电影是由室内剧的衍生出来的艺术形式,深受德国文艺界“回归内心世界”的思想潮流以及莱因哈特的室内戏剧的影响,在表现对象上崇尚相对客观的实际现实,追求塑造能表达基本现实与体现角色内心的动作和行动;在拍摄手法上采用客观镜头、室内全景来展现出一种类似戏剧舞台般的效果,从外而内地展现角色的内心状态。尽管斯登堡并不认可自身的“美国导演”身份,也对好莱坞类型化的故事编排与美国式的传统的保守价值观十分不满,但在室内剧的角色形象上,斯登堡却成功塑造出了一系列妖艳性感的形象:《蓝天使》中的德国舞女洛拉、《摩洛哥》中的法国歌舞表演歌手艾米·乔利、《放荡的女皇》中的俄国女皇卡特琳娜等。斯登堡运用了质感细致的光线与细节颇多的近景和特写镜头将洛拉描绘为了世界电影史上最具吸引力和神秘感的性感歌女形象。在某种意义上,《蓝天使》中的性别表演与通过观看与被观看完成的主体建构恰恰以反身性的形式指向了室内剧电影本身——作为室内戏剧的衍生艺术,室内剧电影本身就是在多重封闭的环境中(故事中的室内—戏剧舞台内—电影画框内—电影院内)发生的凝视和误认。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斯登堡在《蓝天使》中所营造的女性表象审美不只是构成奇观的视听元素,也构成对有关当时德国社会历史现实、社会政治状况等多角度阐释和批评的可能性分析。斯登堡的室内剧与保罗-津纳尔等导演相比以让人印象深刻的摄影技术和导演方式显示出更为强烈的主体性色彩。他指导的室内剧的影像结构、照明和摄影都借鉴了德国表现主义的特征,用不同明暗的对比陪衬营造出暧昧或矛盾尖锐的氛围,镜头中的玛琳·黛德丽极富性感魅力与唯美绘画感,使角色具有了一种超越简单情节的心理力和特殊的技术含量,斯登堡也被认为是德国早期电影史中最具浪漫倾向的导演之一。
二、从叙事电影中的凝视到对社会道德的观察
斯登堡在一系列爱情主题的情节剧中描绘的女性表象审美不仅联系着观众的性幻想机制,而且以心理向度的深度开拓尽力联系着人物的性格,在对男性观众的视觉起到直接刺激的同时直接表达出斯登堡对下层阶级生活中的女性以及爱情的态度。《蓝天使》的性感表象在叙事的环链中与艾玛拉斯的叙事视角有着剪辑性的关联,“看与被看”的意义,在这一层面上被赋予了社会批判与道德嘲讽的信息。在现存种类繁多的各种评述中,斯登堡的室内剧不仅由有关特定类型的人物性格与性别深层心理;与传统的室内剧电影比较,《蓝天使》表现出了更为突出的现实主体立场,注重社会批判和寓言式的象征,显示出更为强烈的批判性色彩。《蓝天使》的凝视中所体现出了超乎同时代其他室内剧电影的心理和表现主义特征,斯登堡利用精湛的室内照明方式与表现主义经验的布光技巧,将人物的心理冲突隐藏在精心设计的表情动作之中,继而通过演员细腻的角色塑造,以及摄影机特写镜头向观众展示角色面容背后的内心感受与价值观念,这一做法在凝视过程中具有的阐释学可能性,或许这正是具有好莱坞与德国(奥地利)身份的斯登堡在双重文化视野中。
《摩洛哥》再次在室内剧电影简单的故事情节中展开,斯登堡在简化过的社会坏境与着重装饰和画面细节的浪漫视觉主题中讲述爱情故事。考究的摄影方式,颇具德国室内戏剧舞台风格的室内布景装置、精致的光影对比都将人物的内心情感和心理信息外化为视觉性的因素。黛德丽在剧中再次饰演了一位极具性感魅力的法国歌舞表演歌手艾米·乔利,她周旋于富有的法国富商柏西和拈花惹草的雇佣兵布朗之间,影片通过精美的构图与明暗对比将摩洛哥的异域风情和背景环境精美地呈现了出来。在片尾处,艾米毅然放弃了虚伪的中产阶级道德,脱下高跟鞋赤着脚追赶正在出城的布朗,这一动作细节在心理层面充分表现了艾米的觉醒。这种在真实的环境中刻画角色的心理活动是德国室内剧的典型的处理方式,而斯登堡将德国室内剧电影忠于社会的现实主义表现方式带回了好莱坞。
三、现实观照中的人文关怀精神
室内剧由于故事情节比较简单,剧内事件发展时间空间变化较小,故事也设定在日常、现实、当代的环境中,在表现方式与表达手段上,室内剧电影由于空间和时间有限性的存在相当的创作限制,对电影氛围的渲染也并不大量依靠布景与激烈的戏剧冲突。在斯登堡看来,电影是一个看似简洁但每个部分都必须具有其作用的综合系统,因此尽量少用非形象性的冗长对白和字幕,而是通过可见形象来传达戏剧性内容;他还要求演员的表演也注重日常生活中简单平实的特性,避免夸张。
斯登堡创作的诸多室内剧电影在故事内容和架构上使用简单的情节剧框架,多取材自流行的世俗小说或戏剧作品,将它们从“室内”戏剧或相似的结构扩展到反映现实生活的心理画像。《蓝天使》就改编自亨利希·曼的小说《垃圾教授》,但斯登堡将全景式的小说描写转换为了以艾玛罗斯为主角,以讲述悲剧爱情故事为主线的封闭结构,将电影表现导向了心理层面,突出主人公不同状态下的内心情绪与悲剧特征。斯登堡借鉴了在好莱坞盛行的爱情情节剧的特征,但在男女爱情冲突的外在矛盾下隐藏了悲剧性的故事内核,以及面向社会底层生活的人文关怀精神。他把具有广泛代表性的典型人物放置在底层社会的矛盾冲突中,在蛇蝎美人的视觉愉悦以及俊男美女梦幻恋爱的表象下将角色的心理表现作为了画面展示的重点,呈现出与美国好莱坞的纯戏剧性电影完全不同的故事走向与价值内核。艾玛罗斯教授之死不仅是因为与洛拉的情爱纠葛,更是中规中矩、毫无意义的人生在为理想尽全力追求后仍然无法得偿所愿,只能自我毁灭的命运悲剧。这一现实生括中的小人物的毁灭命运折射出的是深刻的社会现实,怀抱着拯救学生心愿的理想主义者和道德卫道士在备受嘲讽和欺骗之后,最终为(无法拥有的)爱而死,宣告了资产阶级传统的高贵理性精神、矜持的自律传统等古典知识分子尊严的终结。
(作者系东南大学成贤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