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部叫《演员》的纪录片,看电影,很久已经没有这样的感动了,因为它让我想到了很多的往事。
我应该是属于中国第一代的“电影厂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什么样的电影都看过了。看电影、学电影、拍电影、教电影,这八十多年就没离开过电影,当然,也没有离开过演员。即使是后来我改教纪录片了,但是生活中依然和演员们经常相遇。
我知道,电影是集体创作的成果,但是出头露面的,永远都是演员,大多数干电影的,都是幕后默默工作的人,但是大家也愿意这样。因为大家都知道,电影是党和人民的事业,它是神圣的。
从旧社会走到今天,不同的演员见过不少。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里有一句台词,说演员要“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它讲的是旧社会越剧演员的悲惨命运,那时候演员被称作“戏子”,是属于“下九流”的一类,然而谢晋要为旧社会的艺人建立起人的尊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看《演员》,于蓝、于洋、秦怡这“二十二大”的代表们,他们一直在强调演员不能只追求表面,要深入到角色的灵魂深处,只有深入生活,经过艰苦的努力,从思想到行为磨练自己,达到脱胎换骨的程度,才能塑造好人物,没有捷径。
这部纪录片选择了一些经典影片的片段,让我们感受到这些前辈们曾经的艰辛。田华演《白毛女》的喜儿,过年扎红头绳的那个段落,是来自中国旧社会农村生活的高度提炼,就是人再穷也要过大年,一条红头绳也是杨白劳对女儿的爱。那种对美好幸福的向往深深扎根在民族的土壤中,它和我们今天看到的“苦难片”划清了界限。
我们学电影的年代,下生活就是一门基础课,和工人农民一起劳动、生活,吃住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时候的电影里行军的战士们,化妆师们在给他们化妆之后,还要根据剧本要求给他们脸上做汗水、喷灰土,演员们完全没有怨言。因为化妆师是在给角色认真地造型,和今天电影里的美容妆划清了界线。今天那些连台词都不背的“大碗”们,哪个化妆师敢给他们脸上喷灰呀!怪不得现在的“明星”换得走马灯地快。
张健佑、张亮和牛犇,在《演员》中都不算是大角色,但是他们讲到下生活体验的感受,对角色的塑造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他们常说,角色没有大小,红花也要绿叶衬托。
陈强也进入了“二十二大”,这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应该是个奇迹。他塑造的黄世仁、南霸天让他背负了骂名,但是他知道,通过他的努力让广大的观众痛恨他塑造的那样的人物,同样是演员的责任。
在那个年代,演员不论大小,角色不管正反,都是庄重的,有尊严的工作。我长时间在拍摄现场工作,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它让我永远怀念。
最让我感动的是《演员》的最后,于蓝阿姨(我这个“电影厂的孩子”一直亲切地叫她“阿姨”)坐在轮椅上,面对土城公园的景色,面容平静,这位曾经如此辉煌的演员是这样安静地和生活作最后的告别。这是无比庄重的、最具有仪式感的“谢幕”场面。
我忽然发现,《演员》这部纪录片原来是没有解说词的。我可以想象这部纪录电影,导演对此是做过认真的思考的。是的,没有解说词,他们坚持了纪录片要呈现事实,要把作品的阐释权交给观众,他们坚信这部纪录片中的历史影像和演员现实的访谈,是可以给观众足够丰富的想象。创作者不用解说词,也是对观众的一种信任。
我希望通过《演员》和其它优秀纪录片的放映,能重建我们“真实即美”的审美观,我们必须树立真、善、美来反对假、恶、丑,我们这个社会才会是光明向上的。预祝《演员》放映成功!
(作者为北京电影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