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12日凌晨3点多,我从梦中惊醒,脑子里莫名划过了一丝不祥。10点多,鄂伦春旗何旗长发来微信:涂们老师今晨病逝。我惊愕过后却始终不愿相信,一通电话之后得到了证实,我的好兄弟涂们已经驾鹤西去。可就在前两天晚上的8点,我和他还在微信里谈起《兴安岭上》参展金鸡百花电影节的事。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不忘工作,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情。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来自电影《悲情布鲁克》,他饰演的巴赖“醉骑”的那场戏令人难忘。醉态的巴赖在飞驰的骏马上藤萝反转,像一只展翅翱翔的草原雄鹰。
我和涂们合作过三次,我们的友谊跨过了世纪。当跨越21世纪的钟声敲响时,我们在河北平泉电视剧《呼啸的山野》的外景地,一起度过了难忘的“世纪之交”。那时的涂们性格豪爽又乐天,他人还在门外爽朗的笑声早已闯进了门。他是个“段子王”,每当大家聚餐,他都会抖落出一个个新“段子”,餐桌上总是笑声不断。他最拿手的是模仿秀,唯妙唯俏,能让人笑破肚皮。在电视剧中他饰演一个开金矿的“黑老大”,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被他刻画得入木三分。后来知道他自己冒着风险去黑金矿体验生活,甚至结交了几个货真价实的“黑矿主”朋友,这才有了出神入化的演绎。那时的涂们酒量惊人,无人敢与他比拼,我的酒量还算不错,也只能甘拜下风。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性格豪爽、乐观、霸气,对艺术创作一丝不苟。
我们第二次合作是电影《止杀令》,演成吉思汗他是不二的人选。当我联系涂们时,他连价钱都没谈就欣然接受了。十年之后的涂们老练沉稳了,也谦虚谨慎了许多,只是豪气不减当年。一次聚餐喝酒竟败给了我,他涨红着脸极力辩解:“蒙古族和鄂温克人遗传基因里缺汉族人那种分解酒精的酶,王导他们回去撒泡尿酒精就没了。我们不行,这是基因问题。”他的骨子里还像当年那样不服输。回到房间悄悄跟我说,他的小腿肚子一按一个坑,跑遍了大医院就是查不出什么原因,只好在酒上把把关。
《止杀令》描写的是西征的成吉思汗在丘处机的劝说下班师东归的故事。此时的成吉思汗有着称霸天下的霸气,有着对“长生天”的敬畏,也有常人同样的烦恼和焦虑。涂们表演的分寸拿捏十分准确,有些“出神入化”。他的身体有了些发福,披挂上100多斤的盔甲更显得臃肿,当他跃上了马背,当年的雄风犹在,还是那只展翅翱翔的草原雄鹰。影片中他与对手的戏大都端坐在龙椅上,台词无几。他的对手有“老戏骨”赵有亮和李小冉、耿乐等众多实力派明星,还有日本、韩国的知名演员,他表演的难度可想而知了。涂们是在不露声色的表情下,用自身强大的气场与对手进行心灵的较量。他用心在演戏,表演技艺已经“炉火纯青”。
戛纳电影节上,《止杀令》被美国环球买断了北美发行权,其后影片在全球50多个国家和地区发行放映很受欢迎。当初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选片人选中了影片,但国际发行方不同意参赛。他们要求参赛必须配合全球的发行,因而错过了参赛A级电影节的机会。韩国釜山国际电影节我和涂门一起踏上了红毯,因发行方的制约只能参展。电影节首场放映就引起轰动,后两场的票被哄抢一空。影片的特效制作是韩国公司,几位老总从首尔赶到釜山却买不到票,无奈找到了我们。涂们二话不说带着他们找到了影院经理,他指着海报上的剧照又指指自己的胸牌,希望能网开一面。女经理惊呼:“哇,成吉思汗!”立刻招来了众多的韩国影迷,争抢着要涂们的签名,他不厌其烦一一满足。女经理找来了四个小板凳,十分歉意地解释座席全满了只能加座。老总们备受感动,直呼不可思议。国际电影的权威杂志《好莱坞报道》发了整版的专访,剧照中的成吉思汗威风凛凛。两年后《止杀令》被选为英国万象电影节的开幕影片,放映后英国的文化大臣找到我,对涂们表演大加赞赏。
《止杀令》拍摄后,得知他离开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回到家乡海拉尔,担任文联副主席和文化旅游领导小组副组长。呼伦贝尔的“冰雪那达慕”就出自他的创意,首届“冰雪那达慕”是他策划和导演的。他还神秘地说准备引进外资建个矿泉水厂振兴家乡。我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一定是个好主席好组长。但事务上的事情操心多了,艺术创作的机会必定会减少。涂们的表演技艺正在蒸蒸日上,轻易放弃实在可惜。他追求艺术梦想的脚步不该就此止步,他的艺术才华不应被埋没。于是就帮他牵线签约了北京君为文化传播公司,这对他之后的艺术道路有些许的帮助。
2017年,他凭借《老兽》中的出色表演荣膺最佳男主演奖。我第一时间表示祝贺,他却客气而冷静地回复:“谢谢王导,谢谢你的鼓励和支持 !”我告诉他不用谦虚,这是实至名归。本以为他会借此机会攀上表演艺术的顶峰,没想到不安分的他跑到导演圈里来“抢饭碗”,快60岁完成了导演处女作《呼伦贝尔城》。北京的首映式我受邀前去捧场,本想借机“羞辱”一下他,没成想影片拍得有模有样,让我刮目相看。影片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传媒关注单元获得了最佳处女作荣誉,对于我的夸奖,他爽朗一笑:“活到老,学到老嘛。”
第三次合作是2020年,没想到这竟是我们最后的握手。4月份他来电话约我去海拉尔,准备拍一部鄂伦春族抗日题材的电影《兴安岭上》,当时因为疫情原因我未能成行。6月份,他再次约我,到了我才知道这是一部庆祝鄂伦春自治旗建旗70周年的影片,他担任监制兼主演。让我疑惑的是涂们已经导演了两部电影,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为何还要请我?他的解释是,拍主旋律我是高手,他怕拍不好辜负了鄂伦春的期望。涂们双重身份加身真成了大忙人,从投资到计划,从演员到主创的选择,吃喝拉撒睡没有他不操心的。剧组的住宿条件不理想就亲自找旗长交涉,伙食质量上不去就找政府协调,服化道都有亲自过目,整天忙忙碌碌。可喜的是,这些繁琐的事务并没有干扰他自己的艺术创作,他塑造了一位顶天立地的鄂伦春抗日英雄—盖山,他的演技已经达到了“顶流”。我理解了作为一个民族艺术家,他热爱自己的民族,热爱自己的家乡。他当导演的目的就是想拍出属于自己民族的电影,让更多人了解他们的民族,了解他们的家乡草原。
我们的电影《兴安岭上》在涂们不遗余力的协调下,在全体摄制组努力下,30天的拍摄计划28天就完成了。停机宴上,涂们露出了轻松的笑脸,他举起酒杯给我敬酒:“我的这颗悬着心总算是放下了,你的恩我也算是报了。”我不明白要报我什么恩?涂们哈哈大笑:“当初是你拉着手把我送到了君为公司,我的艺术道路才能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还不算是恩吗?”我顿时明白了,这部影片他完全可以自己导演,他推举我的那番话完全是托词,报恩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兴安岭上》三次在电影频道黄金时段播出,两次获收视率全国第一。可涂们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从此没了一个心胸坦荡的好兄弟,影视界少了一位深明大义的艺术家,鄂温克失去了一个自己民族的好儿子。我虔诚地祝愿你在那遥远的天堂还是那样豪爽,那样快乐。愿我们的草原雄鹰在那远去的天边展翅翱翔……
(作者为山东电影制片厂原厂长、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