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借助知觉建立了世界的光影存在,但是却早已将知觉的意义抛置脑外。何以证明?因为我们忽略符号的作用。而知觉人皆有之,但是因为脑神经元的微小差异(也许你会认为这点差异可以忽略),知觉面前的世界以及世界的图像总是不完全一样的。
所谓图像,在知觉范围大多就是光影,我们每一个人对于光影的辨识的确大都一样,没有人说黑夜是白天,也至少不会有人认为自然光束是一道油彩。相反,每一个人会辨识出这个白天有点阴,或者这道自然光束中偏金黄一点,哦,是秋光。
千差万别的知觉存在于每一个个体的脑神经知觉反应中——从自然界极其微小的差异,到各种因为认知的差异而起的争执,愈发变得正常。这种正常在族群生活中需要得到改变,族群要对世界有所共识,因此人类就发明了符号。人类的精神进化就是从符号开始的。
符号具有象征意义,这是它最为根本而独特的价值,但是符号的产生却是人类以共同约定放弃所锁定的大部分知觉信息,重新诞生更大的信息而出现的。符号首先是人类意识的创造,是社会关系的产物,然而,没有一场知觉革命,符号是万万不可能产生的。
认知神经学中,辨识是原始的、生态意义的、生物学根源的。从辨识到认知而完成着信息的合成,知觉在当中就起着塑造符号的编码传递的作用,即在认知之前,知觉的产生已经完成了从辨识到确定意义的初阶过程。
譬如婴儿辨识出母亲的乳房,产生了依附吸吮的知觉,再到有了妈妈的认知,这里三个阶段分别有了生命自觉的各自的意义,而知觉的意义就在于乳房的全部信息变成了简单的符号,人类第一个接受的符号就此诞生。
从辨识的最初的信息集合变成舍弃而重构符号信息,这就是知觉的作用与意义。我们借此针对电影的创作,观众天然需要在接受银幕信息的一刻起知道准备接受什么信息,这是电影让人们建立共识的前提。结果,后面的镜头一定都是作为符号而出现的。
(二)
在人类社会生活当中,生物学的这种信息完形化的心理学过程全然过渡到了社会建立和文化创造的真实过程当中。人类学会了“在一起生活”既是由于在丛林中要活下去,也是本能地放弃了个体无数的环境辨识而以群体约定的符号取而替之。
社会的符号后于个体环境辨识诞生,却先于认知的意义出现,将符号思维沉淀到社会组织生活中越长久的族群,被社会学家认为是某种原始思维越古老的族群,这个“古老”和“长久”自然以千万年计。
而把符号思维当中的信息编码上升为意识的普遍功能,则是社会与人通过认知进入到了更加仔细的劳动分工,直至文化大成、国家建立、更多的联合体组成世界与国际。可以认为,所有的文明文本,小至一首短诗大到一部宪章都是一组符号的序列所组成。
这个过程启发了我们认识人类开拓出光影的意识形态的意义所在,从辨识到光影的信息读取,知觉创造符号自然是第一道光。社会政治经济符号来自于劳动分工,而艺术的光影符号则来自于人类认知审美的价值统一。
(三)
在构建光影王国的意识符号筑基中,认知审美的价值统一是在知觉过程提出需求的。谁在提出需求呢?是生物学根源。我们不知道除了人,什么生物的审美需求会持续地在神经网络中,即在认知神经网络中持续地发生,而且这种持续需求是不断上升的。
包括对于图形和线条、色彩和色彩的节奏、主题与构图等等,也包括光影的不同形式的意义的认知,甚至如水兵的旗语,都是光影的参与和作用存焉。旗帜的色泽、每一个符号的光影暗示、纸币的颜色以及礼仪当中的红地毯,太多了,光影的符号作用分布在无数需要的价值统一中。
价值与意义是文明创造的动力,创造的成就首先就是光影。光影的符号意义于是不言而喻。只是这个说法是尚未完全的,因为光影如何就可以成为符号呢?
在所有艺术当中,其实就是在从事着一件事情,即使光影,或者记录光影的文字、线条、图形、色泽和某种物质的质感成为可视的符号。这个符号有一个认知得以获取共识的状态,它就叫作“场景”。人类在获悉符号的过程展开之际,必须首先在场景当中统一价值的认知。
这个场景的认知是知觉在起作用的,知觉在完成它最后一道工序之后就完整地将信号-信息交给了认知。我们再重复一次,在人的神经反应系统中,辨识发现外界的信号,而内在的生物学根源开始意义的编码,使辨识把信号送入知觉,知觉与辨识成为一回事的过程正是使信号作为一个场景,即婴儿产生了从奶头到母亲的场景的知觉。
第三是知觉成为自觉,到了这一步,婴儿的意识完成,母亲的意义结晶为对自己的养育。养育在这里不是抽象的,而是生物学根源的,即养育机制和机理,这是生物学根源所在,是生命的第一次自觉。所有婴儿在不同的母体上都独自完成了这个知觉到认知的价值统一。所以我说这是生物学根源的。
电影是艺术家们将一个故事与人物的场景提供到银幕上的艺术。很多人不认识银幕的真正意义,以为银幕仅仅是用来放映的,而没有清楚的意识到,什么叫作“放映”——放映就是在这块银幕上首先将电影艺术家们设计并完成的场景呈现在上面,而观众的每一次信息接纳都是从场景进入而接收所有的创作符号。
也许最早的社会生活场景是原始部落聚集的祭坛,而用图腾等等符号以组织部落生活和工作。后来,场景普遍运用而符号大行其道,文明的价值统一过程随之不断诞生。电影的诞生恰恰走着人类成长的相同路径,银幕是“祭坛”,画面设定场景,镜头输送符号。人们的价值和意义的认知统一也顺序渐进:辨识银幕,知觉场景,认知符号。
(四)
知觉在电影欣赏当中的作用常被以为就是连续的“看”。其实,就是长镜头让我们“不断地看”,也应该知道“看”作为认知神经的网络性反应,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信号的读码,意味着符号的认知,也意味着中间场景的知觉。所以,观众期待的并非只是一幅幅的画面,并非只是画面的一幅幅的“看”。
观众的知觉等待的是场景,认知等待的是场景之后呈现的符号,意识等待的是作为符号的镜头带来的故事情节意义。我们所讲的这一切,不为别的,只为告诉电影的创作者们,要在镜头面前想清楚给观众提供怎样的场景和符号,以满足这些神经反应系统的需求。
银幕上的场景属于电影主创们的创造,而接收这些场景的则是观众们的知觉,是这样吗?不是的。银幕上的符号属于主创们的发明,而接收这些符号的则是观众们的,也不是的。答案是,人类的信息场最神秘的是,人和世界共同完成了这一切。
譬如说导演为了叙述好故事而必须搭建好了故事发生的场景,这个场景当然只是为观众搭建的,但如果没有观众,场景就会从未出现。这样说你能不能接受?但是你一定能够接受的是,如果没有观众的(人的)脑神经网络,场景不能够被反应在认知当中。
所以不管是场景还是符号,对于人或者称观众,与电影主创们的电影诞生都会有一种精神世界的共生现象存在。而从人的意识到符号和场景,每一次过程都是一次闭环,所有这一切我们称作电影文化的现象都只是发生在人类自己的精神领域中。
在一部电影中,每一个人物都是符号,都承载着一个象征性的意义;每一个情节和细节也是符号,对于整部电影也都意味着承前启后,共同完成着整部电影更大的符号象征。精神现象正是发挥在这里:观众接受的经过场景和连串的符号而为电影最终意义进行了读码。
只要是精神现象的存在,就不会是孤立地发生而独存的。只不过它不是用来读解世界的,而是本来就是人类面对世界共生的,场景和符号因为存在一种知觉的生物学根源而首先被创造,它启发我们在进行电影生产时站在全人类的角度上思考,怎样因为面对符号诞生的场景而设计电影的镜头。
电影越是大众的共享,电影人就越要向知觉学习;电影是知觉的艺术,而知觉的意义也非通常知晓的只是“知觉”,而是天然地在为人类的意识提供信息的桥梁,它一头搭着辨识的信号,一头搭着认知的场景,而使信息创造性而又有节律地源源不绝进入意识。这不就是分镜头剧本吗?这就是我们曾经强调的:电影是电影家与观众的意识共同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