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一个月进入院线的《向着明亮那方》和《雄狮少年》其实有着微妙的呼应,这两部原创动画片共同的标新立异之处在于,把现实主义品格“照进”了国产动画电影。正如《雄狮少年》在“咸鱼翻身”的励志故事框架内,守住了理想主义与现实苦难之间的分寸,《向着明亮那方》作为“大手牵小手”的亲子片,所讲述的并不止于童话,7位年轻导演每人改编一部国产原创绘本,以集锦的结构样式并置了现实中多维的情感。
遗憾的是《向着明亮那方》还没有得到市场的认可,上映11天仅仅取得150余万票房。高票房电影强娱乐、强共情、强共鸣的特性已经不是秘密,这部为“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和不肯长大的我们”所打造的影片票房低迷,固然有春节前电影市场整体“冰冻”等外在原因,但影片本身与观众共情、共鸣能力的不足更需要正视。
集锦的策略
自2019年以来,连续三年国庆档期“我和我的”系列,以总计超过70亿的票房,让“集锦”(多位编导创作短片,再组合成片)成为了当下主流电影创作的重要模式。《向着明亮那方》由《小兔的问题》、《萤火虫女孩》、《小火车》、《蒯老伯的糖水铺》、《哼将军和哈将军》、《外婆的蓝色铁皮柜轮椅》和《翼娃子的星期天》7部短片组合而成,有人称它是动画版的“我和我的童年”。
在保证各个短片艺术品质的前提下,“锦“如何”集“的策略,是这种特殊形态的影片能否成功的关键。理想的效果是每一部短片在主题和风格上都要策应全片的主题,形成故事集合的累积效应。系列中口碑和票房最好的《我和我的祖国》在陈凯歌和黄建新导演“历史瞬间、共同记忆、迎头相撞”的创作方针规范下,以时间为轴,沿共和国历史延线确定了7个具有充分代表性的事件,每个故事书写的都是个人命运与历史大潮迎头相撞的戏剧性瞬间,“我和祖国”不再是抽象的观念,而是在平民化的叙事逻辑里发生为实际的关联。故事的转换不断唤起并创造观众的共同记忆,累积产生出与家国认同,达成共情共鸣的审美效果。
《向着明亮那方》中是缺乏缜密的累积策略的,它首先表现为各短片之间缺乏时间或空间的逻辑关系,我们无法将这些故事串联成一个内在有机和完整的叙事,可能被某个故事打动,但当新的故事开始,情绪不得不重新归零。其次,某些短片中的情感表达是“私人”化的,如果没有类似的共同经历,比如从外婆的铁皮柜轮椅中偷钱,应该难以体察出无法言表的情感涌动。此外,这些短片没有提供相对统一的视点,共情和共鸣的前提是观众“自我代入”,不同故事中跨度极大的主人公设定,相当程度上把我们变成了故事的旁观者。
所以在这些短片中,我们看得到眼前一亮的段落,它们合起来却不大容易让人感动,在“集”的失策之外,“锦”的品质也是影响观感的重要因素。
绘本的电影化
绘本是经由日文中的汉语写法而来的外来词汇,原意是“有图画的书籍”,是把语言和绘画两种艺术不失特性地综合在一起而形成的书,相较而言画面占有更重要的位置。《向着明亮那方》依托原创绘本改编,在原著提供的人物造型和美术风格之外,改编的要义,就是把静态叙事的图画和文字转化和改写为电影化的情节、场面和人物。
七部短片的电影化程度是参差不齐的。《小兔的问题》讲述母亲对女儿的爱,提问、回答和对长大之后的想象构成了短片的内容,它刻画了爱的概念和状态,却没有关于爱的故事;《外婆的蓝色铁皮柜轮椅》是描写外婆与外孙之间的隔代深情,影片从头到尾在主人公的独白中完成,画面几乎等同于这篇散文化回忆的配图,这其实是电影化的绘本,而并非绘本的电影化改编。
动画短片并不是自外于电影叙事艺术的存在,所用的媒介材质不同,但动画也是通过故事,通过情节、场面和人物自然而然的流露来传递观念和情感,而不是语言。B站的系列动画短片《中国唱诗班》有着超高的人气,就在于它能把最精炼和抽象的诗歌,用故事讲出来。
《哼将军和哈将军》就有趣得多,最后的意外反转深得类型叙事的精髓,两个双胞胎相斗又相护的兄弟之爱,写得活泼生动,这个短片就是他们生活中的一段切片,可以看得到前传和后续的发展。
个人最喜欢的是《蒯老伯的糖水铺》,它有着难得的现实主义质感,老伯的良善中带着克制,他的温和下藏着成人世界的无奈。这个故事也映射着时代,糖水铺所在的老社区和高楼大厦的隔街相对,同时书写着传统家庭和生活方式在现代都市中的崩坏和可贵。这份含着一声叹息的暖意,比起《小火车》中把孩子失腿的苦难演绎成自强“礼赞”的写法,更让人信服。
观众是谁
《向着明亮那方》中的短片品质的参差,呈现出内容跨度过大的极化趋势。这带来的隐忧是,某些成人化的故事小朋友会难以理解,而低幼化的篇章成年人又觉得过于浅白。这对于带着孩子到影院,“大手牵小手”观看模式的亲子片,并不是好事。
其实影片针对的观影人群,最集中的应该是绘本爱好者,他们更能够从熟悉内容的陌生化表达中,获得观影的乐趣。在影片的宣发上,可以更为精准,有的放矢。
在商榷叙事问题的同时,必须要肯定的是,《向着明亮那方》为改变亲子动画片现状所作出的努力。以往那些针对儿童一味历险、搞笑的动画电影,“大手”往往是“小手”绑架着走进影院。而电影能给孩子最可贵的礼物,莫过于爱的体验和感动。也可以说,它依旧提出了讲好故事的需求,因为故事正是承载情感的容器。
正如影片取自日本童谣诗人金子美玲的诗作的名字一样,这部国内首开先河的绘本动画片和它的创作者一样,还不够成熟,但假以时日,相信会看到“向着明亮那方”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