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功夫电影是最具中国特色也是在全球最受欢迎与认可的中国电影类型。从全球范围看，从20世纪70年代起，从李小龙到成龙，武侠/功夫电影令外国人对“功夫”一词耳熟能详，将中国功夫文化传遍全球。就中国电影言，武侠/功夫电影不仅贯穿百年中国电影史，21世纪初的《英雄》等古装武侠大片更掀开了中国电影商业化的大幕，令中国电影发展进入快车道。但近年武侠/功夫电影却陷入了低潮，不仅影片数量急剧减少，观众和票房也大幅下降。电影市场上最近一部受关注并取得较好票房成绩的的功夫电影还是2019年的《叶问4》。尽管如此，中国电影人仍然没有放弃武侠/功夫电影，而是以各种方式进行新的创作尝试。2022年春节档上映、深圳元人动画有限公司出品的《小虎墩大英雄》（以下称《小虎墩》）便是一部武侠动画电影。值得注意的是，该片并非只是将传统武侠故事简单套入动画片，而是在人物设计、情节桥段、艺术风格等多方面都体现了当今观众的思想观念与审美趣味，成为了一部颇具新意的“后武侠时代”的武侠动画电影。

《小虎墩》定位为“合家欢”动画片，儿童是主要观众群。影片主人公的形象设计具有明显的儿童萌化特征。胖乎乎的脸蛋、圆圆的大眼睛、机灵的动作，再配上一顶虎头帽，小虎墩完美呈现了国人心中“虎头虎脑”的形象，使其在第一眼就赢得了观众的喜爱。

萌化的外表下，《小虎墩》讲述了一个并不简单的江湖故事。传统武侠中，主人公经历江湖历险后成长为英雄豪杰是常见的故事模式。《小虎墩》看似也不例外，相关报道中“讲述小虎墩追逐心中镖师梦想的冒险成长故事”已然表明了这一点。事实上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儿童，小虎墩虽然在误打误撞之下接到了送镖任务，但仅凭他自身是无法应对各种江湖风险、完成送镖任务的。片中真正执行送镖任务的是跟小虎墩一同护镖的杨镖头。他不仅应对着一路的风险，还是小虎墩成长路上的导师，引导着他的成长。但杨镖头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导师形象，他在帮小虎墩送镖之前因小虎墩父母的去世已消沉10年，每日沉迷饮酒，失去了生活的意志。是小虎墩激发了他，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承担起了一个镖师的责任。片中实际包含两个故事：一是满怀理想、初出茅庐的少年在成年人的指引下经历江湖冒险而成长，二是中年危机中的成年人在少年热血的鼓舞下重燃斗志。此种成年人与青少年相互救赎而成长的故事在成人向动画片中并不少见——经典国漫《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讲述的就是童年唐僧与五行山下被压五百年后意志消沉的孙悟空间相互救赎的故事——但在儿童动画中还较为少见，这使影片脱离了低幼动画的嫌疑，成为一部老少咸宜的“合家欢”动画片。

不无深意的故事中，《小虎墩》里的江湖世界的风趣而富有现实感。片中的镖局和镖师固然不乏“忠义护镖，使命必达”的豪情，却也少不了世俗生活中柴米油盐的烦恼。这在小虎墩和成年镖师的反差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方面是小虎墩不顾一切穿过全城送花瓶，另一方面是镖局收到长长的赔偿清单；一方面是杨镖头对劫匪和颜悦色外加给碎银两以换取平安通过，另一方面是小虎墩不肯妥协导致双方大战险些丢了性命。这些反差揭示了江湖世界传奇与世俗兼具两面，也为一向远离俗世的武侠江湖增添了人间烟火。

世俗化的江湖世界里，《小虎墩》塑造的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传奇英雄，而是和平年代里兢兢业业坚守使命的普通民众。相比传统武侠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济世理想，小虎墩的理想平凡得有些幼稚——他想成为镖师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能见到久别的父母。他对镖师的理解由开始时的“忠义护镖，舍命必达”变为了结尾时的“忠义护镖，使命必达”。虽是一字之差，却在小虎墩“不是为了护镖去死，而是为了护镖而活”的体悟中体现了普通人坚守职责、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与信念。

《小虎墩》带有周星驰电影“无厘头”喜剧的风格，以对传统武侠的戏仿与解构营造了强烈的喜剧效果。片头小虎墩以“镖二代”的身份说书杨镖师传奇的桥段就脱胎于周星驰版《鹿鼎记》开头的韦小宝说书。但影片最突出的是对反派大Boss角色的解构。在传统武侠片中，此一角色不仅作恶多端，而且武功高强，主角要获得胜利必须与他进行生死对决。《小虎墩》里的反派大Boss天煞会掌门黑大王则颠覆了这一定律：他作恶多端，看上去功夫高强，也经常与人进行生死对决。而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功夫，他武功高强的表像来自他手下人用烟火弹制造的特效，那些生死对决中的失败者也不过是一个个雇来的演员。他就像是那个穿着新衣的皇帝，生活在周围的谎言之中，对自己没有功夫的事实一无所知。这使小虎墩与他的生死对决成为一场喜剧，隆重庄严强大的外表下是虚空无物，而小虎墩成为那个戳破谎言的孩子。这一场景使影片超越了对周星驰喜剧的模仿，它不仅是对反派权威的解构，也是“后武侠时代”的电影人将电影的表演特效等手法代入传统武侠故事的一次游戏。

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武侠/功夫电影难免处于的低潮期，《小虎墩》将武侠带入动画电影，以当代人的观念和审美对传统武侠电影进行继承与改造，不失为“后武侠时代”武侠/功夫电影创作的一种探索。希望更多的电影人能就武侠/功夫电影的创作进行新的探索，让中国武侠/功夫电影再度繁荣起来。

（作者为广州大学副教授  广东省电影家协会评论与交流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