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无论是在华语电影的维度,或是世界电影的维度,王家卫都牢牢占据一席之地。这位以极致的“慢工出细活”著称作者型导演,在其三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并不高产,但其电影艺术特色之鲜明,个人表达之浓烈,却引人深究。从《旺角卡门》到《重庆森林》,从《阿飞正传》到《春光乍泄》,就故事而言,从《花样年华》到《2046》,从《蓝莓之夜》到《堕落天使》,从《东邪西毒》到《一代宗师》,在王家卫的电影世界中,有痴怨的爱情,有复杂的人性,有现代都市中的迷茫,也有对武侠江湖的寻觅。通过对王家卫电影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王家卫电影中的镜头美感蕴含着画面结构的设计,构图的变化不只为成就精美的画面,更参与故事的叙述,有象征的意味;而运用光重塑画面的明暗,在光影的对比中完成不同层面的电影表达,可以说是王家卫的另一大特点。
一、遮蔽与窥视:构图的真实感
追溯至电影诞生之初,从《火车进站》到《工厂大门》,电影镜头的最初形态便是记录性。如今,即便故事电影成为电影世界的主流,但电影镜头所呈现出来的“旁观感”、“记录性”却在大多数电影的创作中得以继承和发展。然而,细细揣摩王家卫的镜头,我们会发现一种不同于客观记录视角的凝视感,电影镜头一方面重现的是创作者眼中的世界,致力于呈现一种眼中的“真实”;另一方面,镜头又仿佛模拟观众的视角,带领观众深入到电影内部的真实空间之中,去窥探、去寻找。而这种真实感和凝视感的建立,离不开独具匠心的构图设计。
“遮蔽”是王家卫电影中最常见的构图技巧。在一个纵深的空间中,王家卫常常将人物主体置于中景或后景的位置,并以墙体、人的剪影等作为前景,遮挡部分镜头,从而打破原有的画面结构。这一点在《花样年华》中表现最为突出。如周慕云在房檐下躲雨时,前景是街角巨大的墙体,几乎占据画面的整个左方,而周慕云则站在后方,处于右面延伸进去的小街中段;苏丽珍在办公室中工作,永远处于画面的右边,而画面的左边是阴暗的墙体,与之衔接的则是门框和老板的空间。另外,在片中大量的“对话”镜头中,看似普通的正反打,其实也是“遮蔽镜头”的变形——其中不止一次出现的周慕云、苏丽珍与房东太太的对话镜头,房东太太的背影和前景的其他物品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明明处于前景,却是背景:房东太太以声出镜,观众的视觉重心都放在了面对镜头说话的苏、周二人身上,有种放大故事的效果。这种通过构图形成的引导不得不令人叹服。
通过景物虚化形成空间的遮蔽效果,一方面可以引导视觉迁移,打造视觉重心,另一方面则是可以还原电影内部的空间的真实感。以《花样年华》为例,前后景的重叠和交错,再次强调了影片中香港合租公寓逼仄、拥挤的环境。我们看到,在公寓中的戏份,门框重叠,家具罗列,这种环境下,王家卫大量运用了“二次框定”的构图,把人物放在门框中,进行人物强调的同时,也完成了小空间描绘和镜头延伸。在这种遮蔽、框定中,观众仿佛是在窥视人物的故事,而《花样年华》中对于周慕云妻子工作空间的描绘更是采用了圆框前景再框定,更窄的视野,进一步强化了这种窥探性。
二、暗影与反射:用光的诗意感
纵观王家卫的电影,其画面风格必然不是写实主义的——从镜头到剪辑,从音乐到台词,王家卫都在创造一种故事和形式的双重浪漫,故事虽然发生在现实空间中,却因为画面过于精美,形成一种舞台化的“失真”,观众也在这种梦幻的电影世界和真实的情感内核中不断游走,体会这种矛盾的美。而在这之中,精巧的用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王家卫的电影中,光线不仅直接构成画面造型,更具有表意功能,在不同层面参与构建了王家卫电影的诗意感。
王家卫善于运用光影交错形成的线条感来参与画面造型,这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东邪西毒》。《东邪西毒》是对金庸笔下的“江湖”的解读和重构,木制结构的房屋成为电影中的主要建筑,相应的,几乎在所有的室内场景中,都能看见光线透过木材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漏到人物的脸上,但这也并不是自然光的效果,而是王家卫的光线设计。再次基础上,王家卫又进了一步:在欧阳锋和慕容嫣的段落中,屋中悬挂了一个鸟笼,光透过鸟笼,更加纵横交错的阴影线打在人物的面部,象征着人物的心理困境达到顶峰。而通过光影线条打造的经典镜头还有《花样年华》中周慕云和苏丽珍在长廊的镜头——这是苏丽珍和周慕云情感表露的转折点,光线透过长廊额铁栏杆,平行地打在对面的墙上,人物在光影交错的空间中相拥而泣。
除了运用光线形成光影纵横的效果,王家卫还善于运用打造光的流动性和相对性,包括光线的直射和物品的反光。在《花样年华》中,苏丽珍和周慕云坐在车中,苏丽珍把头枕在周慕云的肩头,静静牵手,车外的灯光透过玻璃在两人的手部流动,情谊之上也突出了两人的婚戒;在《东邪西毒》中,湖水的波光反射在桃花的脸上,一种情欲的暗示跃然屏幕;在《重庆森林》中,金城武扮演的警察与鱼缸镜面中的自己对视,是对影自怜的失恋者;《阿飞正传》中阿飞对着镜子舞蹈……光和反射光的物品,一起构成王家卫电影用光的美学。
(作者系四川传媒学院摄影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