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苗苗同学发来一条微信,说她在微博上看到一则热搜新闻:三胞胎女儿早产进ICU,90后父亲一夜愁白了头。关键在于推文下有很多网友留言,建议父母放弃孩子。她感言:“这两天的热搜新闻看着挺不舒服,将健全人的傲慢与偏见展现得淋漓尽致,好像我再多努力都抵不过一句‘当时就不该活下来’。”
如果将人的生命比作不同的地貌,那么苗苗一定就是自然条件异常严酷的雪域高原。她因早产罹患重度脑瘫,颈部、四肢及躯干严重痉挛,全身唯一能完全自主运动的只有眼球,生活不能自理。在父母精心的照料下,她仅仅靠活动受限的左脚,利用朝下勾着的脚尖打字,成为中国斯诺克大师丁俊晖的专职写手,同时书写着自己的独立与顽强。
无独有偶,今年早些时候,有位亲戚当面对我说:“要是我有个像你这样的病孩子,早就把你给扔了。”也许说话人和那些网友一样,并无恶意,可显然,衣食无忧的她不希望我和日渐年迈的父母打扰她的生活。我的心随之坠入了冰窟。
不知为何,我又想到了巍峨的雪山,想到了展翅的雄鹰,想到了影片《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中拉齐尼在他生命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别怕,叔叔来救你!”
影片开头,一座形似馒头的山峰刺破云雾,白雪映衬着蓝天,纯净肃穆。此乃青藏高原北缘第二大高峰——海拔7509米的慕士塔格峰。在维吾尔语中,慕士塔格可用国际注音系统拼读成“MuztaghAta”,其中“muz”是冰的意思,“tagh”为山峰,“ata”为父亲,即“冰山之父”。地形上主要分为南山脊、西山脊、西北山脊、东北山脊。北坡和东坡十分险峻,西坡地势平缓,但沟壑较多。这件大自然的神来之作地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陶县与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交界处,屹立于帕米尔高原之上,故事的脉络由此展开……
“这么多年终于把你找见了!”喀什机场外,拉齐尼·巴依卡见到工程师刘朝,激动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然后,兄弟两人驱车向帕米尔高原驶去。刘朝欣赏着沿途壮美的高原雪山景观,父辈的经历仿佛昨日般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在刘朝出生那年,身为边防连队队长的父亲退伍了。“一声‘到’,一辈子‘到’!现将连队最艰险的山口交给你们,希望你们继续发扬连队的传统精神,以三头牦牛一口锅,三根木头搭地窝,储冰融雪当水喝的豪迈气概,扎根于帕米尔高原,在喀喇昆仑的天路云端,挥洒你们的青春热血,在吾甫浪沟的生命禁区,彰显你们的男儿本色,我们的哨位就是祖国的眼睛,我们的身体就是祖国的界碑,领土神圣不可侵犯!”饰演刘红军的贺刚端着长枪,站在哨所前,慷慨激昂地说下这段令我印象深刻的台词。
现实中,帕米尔高原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屯垦戍边的任务需要请当地人作向导,由此渐渐形成了一支独具特色的护边员队伍。他们没有军装,没有正式编制,却和解放军一样承担起保卫边疆的责任,为当地的安定与发展贡献出自己的力量。正是在这种合作下,解放军与当地的护边员及广大百姓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其中包括小拉齐尼的爷爷凯迪拜克和爸爸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父子相继接力,足迹踏遍帕米尔高原边防线的每一块界碑、每一道山谷、每一条河流,遇到的艰难险阻不计其数。护边数十年,家里牺牲了上百头用于运送物资的牦牛。
影片中的“红军叔叔”心里放不下当地翻山越岭上学的孩子们,退伍后放弃了与妻儿团聚的机会,坚持留下来,与当地百姓一起建造公路。在他的带领下,项目克服了重重障碍,公路建设一点点向前推进。“路”是整部影片的主线,从吞噬人畜性命的危险山路到新时代宽阔平整的盘龙古道,体现几代戍边人在艰苦的自然条件下,一次次突破生命的极限,将不可能变成可能,为子孙造福。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小拉齐尼兴高采烈地跑去项目地,准备告诉红军叔叔一个好消息:他的妻子带着襁褓中的儿子从外省来到提孜那甫村与他团聚了。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巨石突然滚落,刘红军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小拉齐尼,自己却被石块砸中,不幸牺牲。这一高尚人物的塑造,配以感人至深的情节,反映出在高原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军民建立了一家亲的和谐环境,而这恰恰奠定了现实中拉齐尼·巴依卡坚毅善良、乐于助人的品格。
饰演成年拉齐尼的塔吉克族小伙库提鲁克江·艾沙胡加与故事主人公竟有几分相像。据了解,在拍摄《花儿》之前,艾沙胡加并没有表演经历,但他的父亲和多位长辈都是护边员,十分熟悉影片所要表现的精神力量,近乎完美地再现了时代楷模拉齐尼·巴依卡的生前事迹。
影片中,刘朝渴望沿着父亲的足迹,像一位边防战士那样走一趟吾甫浪沟。这里是边防全线唯一需要骑牦牛巡逻的边防线,也是牦牛死亡率最高的区域。无奈,拉齐尼拗不过刘朝,只好背着父亲巴依卡,偷偷从家里牵出两头牦牛,担当起了刘朝的私人向导兼救护员。路上,兄弟二人谈起了很多往事,刘朝问拉齐尼在塔吉克语中是什么意思,后者骄傲地说:“雄鹰”。
在父辈的影响下,拉齐尼长大后征兵入伍,光荣地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2003年从部队复员后,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牦牛皮鞭,继续义务为红其拉甫边防部队巡逻带路,守卫神圣国土、捍卫祖国尊严。
位于慕士塔格峰西南方向的红其拉甫平均海拔超过5000米,氧气含量不足平原的一半,风力常年在七级以上,最低气温超零下40摄氏度,被称为“死亡之谷”。就在这片生命禁区,拉齐尼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救助巡逻战士。一次巡逻时,战友不慎掉入冰窟,拉齐尼奋力施救。战友得救了,他自己的身体却多处冻伤,在医院昏迷了十多天。
2021年1月4日13时55分,正在喀什大学进行培训的拉齐尼与舍友刚做完常态化核酸检测,准备去餐厅吃饭,忽闻从校园人工湖传来的一阵阵哭喊声。他急奔过去,看到一个小孩在湖中央挣扎,无助的母亲在湖边哭喊求助。原来,孩子在结冰的湖上玩耍时,冰面突然破裂,孩子掉入了湖中。
危急时分,拉齐尼不假思索,踏上冰面,以最快的速度靠近落水儿童。他俯下身,趴在冰上,伸出双臂,就在他快要拉住孩子的一瞬间,身下的冰面“啪”地破碎了,他也一同落入水中。隆冬腊月,他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挣扎了足足十分钟,拼尽全力将孩子托出湖面,而他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年仅41岁。
英雄生命里的最后一刻在《花儿》中得到了充分的演绎。作为该片的英文审校,我必须了解故事背景,多次观看特定场景,细细揣摩人物话语中的情感,反复修改对应的英文表达,直到自己满意为止。每每看到这一幕,我都会为之动容。
在影片结尾,一只雄鹰从帕米尔高原腾空跃起,掠过一片纯净的湛蓝,飞向一轮暖阳。
英雄走了,而这个世界仍有太多冰冷的无助、无奈、无解。纵然,在许多人的眼中,生命内在的价值或抵不过安逸的享乐,或扛不住私利的欲望,可有些人则不同,他们不怕吃苦,不畏艰险,不求物质丰腴、生活安定,只为他人托举起生的希望,哪怕牺牲自我,也在所不惜。
何为英雄?美国作家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给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答案:“英雄是为超越自我的事业而奉献生命的人(A hero is someone who has given his or her life to something bigger than oneself)。”同样,我国明朝建文年间重臣、文学家、思想家方孝孺有云:“君子之为利,利人;小人之为利,利已。”
其实,英雄从未离开,他的生命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延续。那是放下一点点自我后,工作中每一个奋进的脚步,逆境中每一份寻找出路的勇气,生活中每一次对同胞关切的言行,危难中每一刻对大爱的守护。这样的力量多一些,再多一些,便能共同构筑起国家的脊梁。
雄鹰依旧翱翔在那片纯净的天空。我看到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