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用独特的视听艺术为人类“造梦”,也记录下不同时代人类心中的未来图景。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变革,电子科技元素大量介入电影的未来想象,通过虚拟数字场景呈现出的未来空间也成为《电子世界争霸战》《黑客帝国》《头号玩家》《失控玩家》等聚焦电子世界的电影的重要看点。纵观这类电影的虚拟场景设计,会发现其美学思维和表现手法随时间推移发生显著变迁,“反乌托邦”的后现代意味逐渐淡化,而面向元宇宙的虚实共生线索不断增强,映射着现实中人们对科技、数字文明的思考与探索。
由赛博朋克走向虚实共生
聚焦电子世界的影片往往拥有相近的主题,即对数字文明、对人类未来的想象与对技术的反思,并由此形成了整体相似、又处于变迁之中的文化意蕴和美学追求。
赛博朋克曾是电影中未来空间、虚拟数字场景设计的重要美学元素。1982年上映的《电子世界争霸战》便采用了大面积的黑灰色背景、网格式光电线条来搭建程序世界,既贴近当时计算机主机电路板的观感,也着力营造出冰冷、沉闷和压抑的氛围。同样表现电子世界的《创:战纪》上映于2010年,得益于电影制作技术的进步,其在虚拟数字场景的视觉表现方面拥有比《电子世界争霸战》更细腻的质感和更立体、丰富的层次,但阴霾下的城市剪影、闪烁着霓虹灯的赛场等主要场景的色调、结构模式都与《电子世界争霸战》高度相似,同样是用赛博朋克式视觉要素来凸显电子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明显区隔,传达未来科技和人类之间、科技垄断者和普通个体之间的矛盾冲突,并携带着在技术威胁论影响下的“反乌托邦”意味和悲观、质疑情绪。
相较而言,2010年后上映的同类主题影片中,虚拟数字场景的设计开始朝着虚实共生方向转变,电子世界的空间从光电线条的简易架构变成电脑建模的3D仿真场景。2018年上映的《头号玩家》在表现大型电子世界“绿洲”中的虚拟数字场景时,就采用了仿真乃至复刻现实的设计思路,那里的赛场、哈利迪档案馆、酒吧等都与现实世界中的场景极为接近。还有的影片对此处理得更加激进,直接将现实生活的场景嵌入虚拟场景,让玩家所见的电子世界处于一种真实与建模并存的“虚实共生”状态。比如2021年上映的《失控玩家》里,现实与虚拟世界的界限更加模糊,游戏角色的住所,游戏世界的街道、咖啡店等都选用了实景式演绎,虚拟与真实两个世界中的生活情境同样使用了明媚的色彩,“反乌托邦”的态度更显著地让位于对虚拟数字世界的探索、畅想和憧憬。
从抽象式呈现到具象式再现
虚拟数字场景设计承载着影片主题与风格的视觉表达诉求,随着整体美学追求从赛博空间向虚实共生转变,相应的艺术表现手法也发生着转向。
受创作思维与制作技术所限,20世纪晚期的电影在设计虚拟数字场景时,多采取抽象、隐喻的手法来建构电子空间,并以此强化环境的叙事功能、传达场景背后的文化信息。在这种思路之下,虚拟数字场景中的城市景观往往被凝练成相对单一、模糊、简易而又意味深长的线条或剪影。如《电子世界争霸战》和《创:战纪》对网络世界景观的呈现就是截面式的,不同场景中的蓝绿色背景画面、发光座椅,以及作为背景闪烁在城市建筑轮廓边缘的蓝色荧光线条,都是对时空图景的抽象表达。直至1999年上映的《黑客帝国》,虽然已经采用了真人实景来演绎电子程序生成的虚拟世界,但依然保留了此前同类影片的抽象、隐喻特点,人类身体与虚拟世界的物理接口、在数字世界入口流动的绿色代码等设计,都用强烈的隐喻来凸显人与机器、科技与伦理之间的紧张关系,传达着人类面对技术的迅猛发展态势、面对未来诸多不确定性时的不安与警觉。
近年来,随着数字影像制作技术的进步,相关电影虚拟数字场景的表现手法也有了新的蜕变,更加宏大、细致、完整的构图,更具象的再现和写实手法逐渐取代了抽象的线条勾勒。如《头号玩家》和《失控玩家》设定的虚拟游戏世界都有具象化的生存环境,拥有在三维空间结构中搭建出的仿真城市建筑群。其中,《头号玩家》中出现了大量用来交待虚拟世界结构逻辑的场景,《失控玩家》同样用了很多镜头来明确游戏空间的架构模式,电影中出现的游戏场景大都为实景再现。
虚拟空间中的“元宇宙”期冀
电影场景的设计始终要服务于影片叙事主题及整体美学诉求,也反映了创作者对科技发展、人类生存境遇、数字文明等重大命题的思考,这份思考沉淀为文化意蕴,并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
虚拟数字空间在电影中的存在形态,既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特效制作技术的演进过程,也反映了电子游戏技术、媒介融合方式及其视觉观感的进化逻辑。以现实世界与虚拟数字空间的连接媒介为例,在《电子世界争霸战》中,现实中的人被一道“激光”扫描进入电子程序世界;在《黑客帝国》系列电影中,人类通过复杂的电子线路及数据接口来将意识传输进矩阵世界;至《头号玩家》中,人类通过佩戴VR眼镜和脑机接入设备进入数字生活世界;《失控玩家》则直接忽略掉现实世界和游戏世界间的连接方式,让玩家在游戏中的形象最大程度地接近现实形象,仅偶尔凭游戏NPC戴上眼镜后所见的画面变化来提示游戏与现实的区别。这条变化的轨迹,不仅在工业制作层面显示了特效制作从人工逐格动画到数字图像处理、3D引擎等技术的演进逻辑,而且在心理认知层面展现了人们对网络世界、数字生存的态度发生了重大转变。
艺术作品中总是包含着社会心理、时代文化的密码。如果说以《创:战纪》为代表的影片以陌生化、差异化手法,强调了虚拟数字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对立,显示了彼时人们对科技发展影响社会生活心怀警惕乃至抵触,折射着充满不确定性与悖论的后现代文化;那么近年来的《头号玩家》、《失控玩家》等影片有意模糊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在未来情境中叠合怀旧的复古场景,以大量“彩蛋”表达对20世纪以来流行文化成果、技术变革轨迹的温暖致意与亲切缅怀,则意味着此刻人们看待数字虚拟世界的心态已从对峙斗争转向融合共生,从消极质疑转向积极探索,并寄寓了这类影片对“元宇宙”式数字生存的想象,即不再单向度地否定虚拟或逃离现实,而是在虚拟数字空间、现实生活空间之中寻求平衡,既享受虚拟世界带来的便利与乐趣,同时珍视现实生活;面对科技带来的伦理挑战和生存危机,不逃避、不消沉,而是积极应对,在反思之中主动寻求虚实融合、虚实共生。
可以说,40多年来电影虚拟数字场景从美学追求、设计思路到表现手法的显著转向,展现出电影工业、电影制作的技术升级,更寄予着人们对现实世界、对文明前景的凝望与思索,折射出创作者身处数字技术与当代文化持续融合的智能时代,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寻求平衡的思考和探索。
(作者系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