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暑期档好戏连台,其中电影《封神第一部》(以下简称《封神》)可谓一个特别的存在,其“逆袭”之路一波三折。宣发的错位令观众对这部“中国首部史诗神话电影”并不报以期待,而点映的失利也预告了电影上映后的颓势。上映首日电影《封神》排片量仅占比17.8%,远低于次日上映的《超能一家人》(排片量占比36.9%)。然而在众多不利因素影响下,凭借满满的诚意与工业电影生产模式的探索,《封神》屡登热搜,在一众好评中依靠口碑实现了票房“逆跌”,开辟了中国神话史诗电影的新路径。
立足国际视野,讲述中国故事
面对采访,导演乌尔善表示要打造中国人自己的《指环王》。对标电影《指环王》,好莱坞电影工业化的生产模式成为乌氏电影团队在制作过程中需要翻越的首座“大山”。为解决这一问题,导演乌尔善在电影筹备初期便带领团队拜访了《指环王》系列导演彼得·杰克逊,并邀请制片人巴里·M·奥斯本担任电影的制作顾问。系统的学习、潜心的打磨也让《封神》团队最终打破了传统中国电影“小作坊”式的管理现象,超过500亩的片场占地,最多时高达2800人同时工作的现场,可容纳2000人的巨型食堂,以及严格管理的上下班时间等,都令《封神》区别于以往中国电影的制作,科学、系统,且作为中国电影行业经验可被复用的管理制度,探索出了适合中国电影产业的工业化道路。
在后期技术制作上,导演乌尔善充分展示了他前瞻性的国际视野。神怪形象是奇幻电影制作中不可避免的元素,其质量参差也是导致近年来奇幻电影备受诟病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神怪形象多为幻想,由“虚”向“实”的塑造过程常常伴随各种问题。为解决形象失真造成的艺术水准下降,导演乌尔善在制作《画皮II》时便将常见于好莱坞成熟工业体系中的“电影概念艺术团队”引入中国,以此弥补国内电影工种的空缺。在《封神》的制作之中,电影概念艺术团队也很好地帮助电影解决了幻想生物在不同阶段的美学形态问题。然而即便如此,国内技术与人才的欠缺仍是电影《封神》制作中面临的主要难关之一。为了攻克这一难关,《封神》团队转换了中国电影“中国制造”的单向思维,开创了中国电影“中国创造”的思维模式,形成分包式的影视视效加工生产,而这也是保证电影特效制作精良、打动观众,并赢得口碑的主要原因之一。
除了立足国际视野外,电影《封神》也深植本土文化。“如果我们做一个中国的神话史诗,整个世界的元素却不来自中国,那应该挺遗憾的。”为保证影片的中国属性,在音乐制作上,《封神》音乐团队以《周礼·春官·大师》的“八音乐器分类法”为依据,确定了电影的基本乐器:编铙、编磬、筑、篪、竽、埙、建鼓等,并在登基大典的音乐创作中,部分地使用了殷商后代宋国祭祀其祖先武丁的乐歌《诗经·商颂·玄鸟》,依靠音乐为电影营造了浓厚的史诗质感;在人物塑造上,妲己的造型借鉴了京剧中脱离行当分类,名为“古装”的女性角色,游离于行当之外的身份,也赋予了妲己颇具创造性的独特意象;在服装及场景设计上,影片提取了元明道家水陆画,殷商青铜器纹样以及宋人山水画等元素,在相互配合间实现了神话想象的视觉再造。
最令人惊喜的是,影片上映后有专业观众在观看到西伯侯占卜桥段时惊呼“蓍草占卜第一次有演员拿对了!”,电影中占卜得到的变爻是六二,“不耕获,不菑畲,则利有攸往”,由于易经的卦象都是发展的,六二之后便是六三,而六三则正对应了影片所讲的“无妄之灾”。中国传统故事的历史设定,加上中国文化统特有的东方神秘元素,让这部独属于中国人的神话大片有了真正的中国底子。
“每个时代讲封神故事,
都包含当代价值表达”
《封神三部曲》取材自明代小说《封神演义》和宋元话本《武王伐纣平话》,故事流传至今衍生出各种版本与艺术形式,其内容主题也在不断变化,对此乌尔善导演表示“每个时代讲‘封神’故事,都包含当代价值表达”“没有绝对客观真实的,每一代讲述都是根据当时他们认为的真实去进行当代讲述”。
21世纪,如何讲述电影《封神》的故事?导演的回答是“能在保留‘国民神话记忆’的前提下,将更符合当代观众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用戏剧化冲突展现出来”。
《封神》塑造了全新的女性形象——妲己与邓玉婵。脱离了传统故事中祸国殃民的狐妖形象,导演将妲己与殷寿塑造成一对“事业型的合作伙伴”,洗去了狐妖苏妲己红颜祸水的污名,并借姜子牙之口说出“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心怀恶念,妖孽自至”的道理。乌尔善提出历史对于女性的贬损、把罪责推卸给女性的部分是需要去调整的,“我非常讨厌红颜祸水这种设定,没有一个历史事件是因为女人造成的,但是罪责都甩锅给了女人。”同时,导演也删除了土行孙的角色,电影中没有了邓婵玉被迫嫁给土行孙的剧情,取而代之的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邓婵玉,面对“古代人的恶趣味”,导演宣称“这些已经不符合现在价值观和对人性看法的东西要去做删减”。
从权谋到亲情的改编。出于对原著故事和“武王伐纣”这一历史事件的研究及感受,导演乌尔善在故事中找寻到了最触动自己的人物关系——父子关系。影片中质子刺伯侯的戏份将各式典型的父子关系一一置于台面,配合舞台剧式的拍摄手法形成最具张力的戏剧桥段。各质子与伯侯间的父子关系,殷寿与质子间的父子关系,明暗交错的关系将影片推向高潮。姬昌、姬发与殷寿、殷郊两对父子,是导演倾注心血最多的两对人物角色,“两对爱恨纠缠的父子关系,对于一个戏剧来说非常有力度,是值得去探究的人物关系”。从对殷寿的盲目追随到精神层面的“弑父”,在异化的父子关系中,殷郊的态度转变突破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父权与王权对人的绝对规训。而从无视父亲到拯救父亲,姬发父子间的关系在“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的劝诫改变下,宣告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双重权力神话的瓦解。
探索中国本土的“封神宇宙”
近年来,国产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创作热潮,引发建立中国“封神宇宙”的讨论。在“系列化商业电影框架下以作者创作为中心的互文创作”制约下,各故事文本虽有同一的产出源头,但以“故事世界”为主导的统一宇宙观却一直难以形成,而这也导致了虽然神话系列电影层出不穷,但“封神宇宙”尚未窥之的尴尬局面。
电影《封神》在工业化制作模式上的突破,为系列电影的“快速成功”提供了借鉴,同时,其在庞大前期筹备下形成的相对完备的“封神宇宙”观,也为后继电影创作提供了统一性的参考可能,让中国“封神宇宙”的建立,再度被提上日程。8月1日,在长沙路演中,面对影迷“有没有可能打造‘封神宇宙’?”的问题,导演乌尔善表示,“在剧本创作阶段,除了三部曲的写作外,也做了封神人物单人电影的计划,如果市场反响好,影迷有可能见到‘封神宇宙’。”
在视觉效果上,基于“传统与创新并重、历史与当代融合”的东方美学设计思路,电影《封神》打造出了较为和谐完整的“封神宇宙”美术视觉体系。在场景设计上,美术指导叶锦添在元明道教水陆画、北宋山水画和商周青铜器中,摘取美学元素,成功搭建出人界、妖界和仙界三个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且只属于“封神宇宙”的美学系统。
除了统一的美术视觉系统外,电影《封神》还致力于打造出从属于“封神宇宙”的统一生态系统。负责影片数字生物概念设计、以及特效妆造道具制作的四季提到,“雷震子是《封神》中最难设计的一个角色,既要保留本身鲜明的特色又要保持美术风格的统一性”。在翻阅大量古迹成功勾画出雷震子的轮廓后,如何基于整个封神世界保持人物形象的统一性,成为确定雷震子最终形象的决定性因素。秉持着“角色的设定要归属其生态系统”的原则,“由于雷震子的故事原型是在昆仑误食了仙杏所导致的形象异变,所以我们便把他和四不相、龙须虎、九龙撵等放在一起,将昆仑系的生物设定以更偏优雅的姿态呈现”,并最终保持了每一类生物系统内部的统一性。而除了生物系统内部的统一性外,四季还关注到不同生物系统的外部差异性。“相较于昆仑系生物设定以更偏优雅的姿态展现,地表系生物设定则以麒麟为典型,更加倾向于强调硕大蛮壮巨兽般的不可抗感。”内部的统一性与外部的差异性,令“封神宇宙”生物系统日臻完善,为“封神宇宙”其他作品中的生物系统规划提供了较为成熟的参考。
(邵仁焱为东北师大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史册为东北师大传媒科学学院副院长)